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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这里开始，一直吹到山边的磨坊。为什么山那边有磨坊，没有人能说清，似乎从某一天开始，附近的人们都知道那里有一个磨坊。

邹家的院子里站着几只母鸡，风吹动还没泛黄的春联，也一把吹开了虚掩的门。暖阳照在没人的大厅，这时传来邹七七的声音。

“妈！” 他站在房间门口喊了一声，接着说，“我也想去磨坊！”

母亲背对着他，手里没有停下收拾，嘴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姐姐在一旁，看母亲没反应，走过来轻拍他肩膀安慰说“幺弟，等你再长大些，你就可以去了。”

姐姐在弄半筐麦子，邹七七走去箩筐面前，用手插进麦子中，从筐里抓起一把麦子。他紧紧地握着它，像扬沙一样，扬了麦子。房间里除了母亲拾掇的声音，就是他玩弄麦子发出的响声。

“七七！” 母亲重重的语气叫了他的名字。“你不要把麦芒弄得到处飞。”

邹七七翘着嘴，心里想着去磨坊。母亲像看穿了他的心事，拿起扫帚说“不是我不让你去，你是知道谁不想让你去。” 他沉默着，低头拿起一颗麦粒。麦粒晒得很干，坚硬的外壳中有一条凹下去的线，他觉得这个模样很像母亲做出来的馒头，他用劲掐着麦粒，麦粒没有被掐碎，还在他通红的食指尖留下一个小窝。午后的太阳，明晃晃地照在窗格上，正方形的小窗格，一半光明，一半昏暗。

这里的麦子不多，只有面前的半筐，更多的麦子存储在阁楼的大陶罐里。母亲拿来两个平日里洗干净的蛇皮编织袋，走向木梯。阁楼只有一个正方形的入口，如果抽掉木梯，可以用木板把入口封住，在乱世里也是可躲藏的地方，如今的世道已用不到。

她不想让邹七七上去，也知道他的内心还想着去磨坊的事，只说“等会儿上来的时候，手要抓稳。” 话一说完，她抓着木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爬上去了。

姐姐手里拿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材料制成的瓢站在后面，说“弟弟，你走前面！我在后面帮你。” 他点点头，手抓着二级楼梯，脚踩稳了才去抓三级楼梯，这样慢慢地爬上了阁楼。

阁楼上放着一个大陶罐，比他高很多，还有许多玻璃容器。听母亲说这是父亲年轻时养乌龟用的容器，方方正正的玻璃容器零散地放在阁楼上，它们的表面都落上了厚厚的灰尘。

阁楼有两扇窗户，只有一扇用木棍撑着。他走去窗边，一眼望去，绿色的波浪一浪追着一浪。姐姐拉着编织袋口，母亲踩在砖块上，轻轻地用瓢把麦子舀到袋里。麦子一粒粒地落下，像夏季的阵雨打在屋顶。

“七七！” 母亲装完一袋，看见坐着的邹七七喊道。“地上这么脏，你还是顾惜一下！你看你今天才穿的裤子，脏成了什么样子！”

母亲说完。他扒拉着裤子，阁楼上经年累月的灰尘确实把他的裤子弄脏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谁知越拍越脏，因为他的手掌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灰尘。

此时，一阵厚重的脚步声传来，他一听到这脚步声就感到心惊胆战。阁楼宽敞的空间没有太多遮挡物，他的手在掌心、大腿处不停地摩擦。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父亲踩着木梯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几下就爬上了，一眼瞥见了站在窗边的邹七七，他的眼光像一束炙热的火烘烤着他的内心。母亲弯腰去拿麻绳，她在系编织袋的时候试探地说“七七想跟我一起去趟磨坊。” 母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去什么去！” 父亲拿起放在另外一旁的绳子说“他今天的唐诗背了吗？等会儿我来抽查！”

听到这话，邹七七的内心变成了波涛的大海，他大口地吸着空气，只见那波涛一点点从他额头溢出。

父亲用左手压着陶罐口的塑料袋，右手用绳子在上面缠绕，几圈之后再打上结，最后偏着头检查着。陶罐周围洒落了一些麦子，姐姐见状，走到木梯处，刚伸出左脚。

“不用扫。” 父亲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 说完，又弯腰去搬母亲刚踩的砖块。

“这些麦子不扫起来，多可惜啊！”姐姐的语气里带有一些怜惜。

“不可惜，这些留给老鼠。粮食嘛！不能只是人吃，动物也要吃一点。” 父亲平淡地说着且把砖块压在陶罐口。

邹七七站着不敢说一句话，像被封住了喉咙、点住了穴位。姐姐先下去了，父亲分两趟运下了麦子。他下去之前，对着他说“等会儿下来可以拉着这根绳子。”

父亲这么一说，他才注意到房顶有一根绳子吊着。阳光穿过两块透明的玻璃，他感觉身上的波涛褪去，才觉得外面的风凉爽地吹来。母亲和姐姐出了房间，她们站在院子里交谈着。

他想着晚上要抽背唐诗，山边的磨坊早从脑海里消失了。此刻，只想去抱佛脚。麻花粗细的绳子顺着木梯一侧，一直延到楼下。看着木梯，他不敢伸出脚，只好用右手抓住绳子，左手拉着木梯，眯着眼睛一步一步往下探。等下来时，他额头上褪去的波涛又涌上来了。

邹七七刚跨出房门，母亲和姐姐已经背着背篓走向山边的磨坊。

父亲坐在客厅，靠在竹椅上看电视。他从房间里拿出半新半旧的唐诗本，坐在四方大的天空下，轻声念着。念到“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他脑海里想到了小磨坊，它一时躲在白云的身后，一时挡在太阳的面前。也似乎听到了姐姐在山间唱歌，唱着“你的心好像是大海，有平静也有汹涌澎湃；我听见远山的呼唤，眼泪流下来。”

几只麻雀落在屋檐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它们的叫声唤醒了他的想象。瞥见父亲走来，吓得他连忙翻页，嘴里又开始念唐诗了。不知何时，电视的声音调得很大，“咿呀咿”传来戏曲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