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熟悉的嗓音，水泠月失控的理智终于回笼，怒火中烧的感觉随着来人的到来渐渐淡了下去，顿时悔意渐生。
以她现在的身份确实不该管太多，只不过仔细想想，自己之前那些无厘头的担忧简直就是多余。
也许从天牢设计捉拿真凶开始，到后来追捕韩远，眼睁睁看着他被血影楼的人带走，直至他莫名其妙地被杀害，这整个过程就是一场策划已久的捕猎游戏，而这场游戏的胜利品就是看萧庭元与太子相互争斗，厮杀……
而她又有什么理由，以什么身份来责怪他，这本就是一场相互利用的交易。
“王爷恕罪。”沉默半晌，当她感觉身后那道身影向自己靠近时，水泠月豁然后退一步，恰好让他站在了雪音的身边。
而她的眼神坚韧而不带半分情愫地抬眸，平淡而冷静，仿佛刚才那一慌而逝的委屈只是他的错觉，使得原本漠然如斯的人也微微蹙了眉心，“雪音，你先回去吧。”
雪音微讶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水泠月，最后只得掩去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涩意，欠了欠身，缓缓离开了沉阁。
云雷作为他的贴身护卫自然不会离开，退去三米外候着。
“你想知道什么？”沉默了片刻，终于是萧庭寒先开了口。
水泠月扬眉，前后思索半晌，神情微顿，“什么都可以问吗？”
院子里的微风正从颈项吹过，像微软的羽毛轻拭，酥麻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可她只觉周身寒意包裹，连心口的血都冷了下去。
而萧庭寒并没有立即回答她，只紧紧凝着她的面容，一双深色的瞳仁里猝然跳跃着星子，带着不知名的情愫，晃了她的眼，也差点晃了她的心。
水泠月，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水泠月提醒自己别被迷惑，深吸了口气，错开与他的对视，不知不觉，脸却有了些热意。
“嗯。”低低的嗓音，有些暗哑，像刻意压着一般，“只要你开口。”
水泠月抿了抿唇，不自在地说道，“雪音究竟是谁的人？”
“谁给的价钱高就为谁出力，不存在是谁的人？”
水泠月诧异，看来到了此刻他还是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心里难免失落，“萧庭寒，这种说辞哄哄三岁小孩就行了。”
她摇了摇头，“这外面谁不知道，听樱坊第一女花魁，铭城惊才艳艳的倾城绝色，咱们的雪音姑娘是您的红颜知己。您这为钱一说恐怕说不过去吧。”
“哼……”耳边传来他的轻笑，似十分愉悦，“你的语气告诉本王，你此刻心情不爽，而且正在吃醋。”
“呵……”自作多情。
反正言语间她永远都占不到便宜，“罢了，你也别糊弄我，你想瞒着的，我也不多问。我现在就想知道韩远是你让雪音劫走交给萧庭元的，还是冥杀的意思？”
气氛回归正常，萧庭寒知道这次瞒不了她，出于某些原因，他也不想瞒着她，于是正色道，“是我。”
果然是这样。
“为什么？”明明只要抓到韩远，一切谜团就可以解开。届时，不仅齐鸿的案子可以结案，就连韩家、萧庭元母子都会被暴露出来，于太子、于他都有利，为什么他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将韩远劫走，节外生枝？为什么要让已经明朗的迷案又重回乱局？
淡然的俊脸闪过一丝犹豫，显然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本王现在很难回答你，要想知道答案……”
说话时他的眸子一直凝着她的眼睛，“你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
“什么意思？”
“若是有一天，你不需要我了，大概就会明白。”
“……”简直是胡扯。
水泠月沉了眸子，不想与他打哑迷，也不想去猜他眸光里此刻凝着的是什么，她只想让自己明白地活着而已，“我记得……我曾经问过王爷一个问题。”
太子未得利，元亲王那边也未有损失，却将韩振这只老狐狸牵扯进这盘乱棋，南境之乱避无可避，他这么做只有一个可能……
“是。你曾经问我，是选择继续站在太子这边，还是明哲保身，坐山观虎斗？本王今日还是一样的回答，世事无常来左右，南北偏要向东西。可怜身在帝王家，心不由衷，命不由己。”
“本王一切的所求所谋，皆无愧于心。”
水泠月一时哑口无言。
自古皇家无情，权利无眼，像萧庭寒这样的人，若他真对高位无想法，那才是真奇怪。
罢了，这条路本来就是自己选的。
骗就骗吧，趁自己现在还未弥足深陷，赶紧抽身而出才是正道，否则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杀韩远的人，是沐琉烟还是冥杀？”
“沐琉烟。”他毫不犹豫地道。
“你有想过沐琉烟会杀韩远灭口吗？”
“想过，但觉得她不会。”至少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挑起韩家人的怒火，节外生枝。
“也就是说这件事并不在你的计划范围内。”
“嗯。”
“皇上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他也许不知道，也许猜到了。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并不想打草惊蛇。而且即使有了证据，以父皇对她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但……如果韩振知道了真相，他与萧庭元之间的结盟就会破裂，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看到的吗？”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水泠月这一点很赞同，“你在顾虑太子，还是皇上或者韩振？”
“韩振从来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不管真相如何，韩远一死，绝对是一个挑起战火的借口。还有，你知道他为什么一心要置齐鸿于死地吗？”
“难道是齐鸿有他的什么把柄？”
萧庭寒知她向来聪慧，应该已经猜到或知晓了，也不瞒她，“他暗中养兵，训练军队。”
“你的意思是他早已生了异心？”其实这一点水泠月早已查到，只是没想到萧庭寒竟然也知道了。
“他的狼子野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支持萧庭元只不过是一个迷惑外人的幌子罢了。眼下南境之困，韩远之死都不是好兆头。如果此时供出母妃，皇上非但不会治罪还可能想办法为她开脱，这样一来正好给了韩振谋反的理由，所以这也是父皇要求的。”
“难道就这么放任她，继续为非作歹？”
萧庭寒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脸上，看着她因气愤而微红的脸，看她紧咬着下唇，眸中幽芒涌动，摄人心魄也不过如此，心口微微紧了一下，他轻咳了几声。
“所以……近期内，你可能会很忙。”
“什么意思？”
“我会把已经掌握的证据都交给你，至于怎么用，看你自己。”
“你就不怕我为了一己之私杀了她。”
“随你。”
水泠月轻呵，“这算是利用过后的补偿？”
萧庭寒微怔。
水泠月咬咬牙，装傻充愣，赶紧道，“啊……那应该就是了。我明白了，保证好好完成任务。”
说完也不管头顶人是什么神情，她转身就要走。
刚走出一步，想起来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
“额……”，再转身，眼神已没有刚才那般沉静，“最后一个问题，我想问王爷……”
“嗯？”语气正常，应该没生气。
“在王爷的这盘棋上，我算棋手还是棋子，或者换句话说，若是有一天，王爷得偿所愿，我是否还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话音未落，四周恍然一下死寂。
看着他突然转冷的面孔，骤然深锁的眉头，水泠月咽了咽口水。
身后的风透过薄衫钻入肌肤，吹得人也清醒了几分，水泠月直了直身板，好让自己看起来很有底气。
她一向理智至上，来北汉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她始终认为有一样东西不会变。
她是水泠月。
皇家那些争权夺利，血雨腥风，她压根不想参与。
而眼前这个人虽然天性凉薄，寡言少语，表面看似一副清风道骨、闲散慵懒的样子，不慕权利，不近女色，不摊俗事，但是偶尔对着她流露出的感情又叫人迷惑不解。
那双深幽无波的眼睛里究竟在算什么？谋什么？要什么？
说出的话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没有人知道。
她不敢猜测，也不敢下赌注。
所以在她的心还没有彻底深陷之前，她需要自救。
不管出说来以后，两人会怎么样，但起码最初的时候，她与他就是这样的关系，以后还是一样不会变。
“云琅玥……”萧庭寒眉头深锁，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似要将她看穿看透一般，声音冷得骇人，“你把本王当成什么了？需要时可以利用的对象，事成之后就可以轻易舍弃的东西吗？”
水泠月听着，垂着眸，紧攥着衣袖，不敢看他的眼睛，在说服自己也在说服他，“琅玥不敢。当初王爷许诺我寒亲王妃的身份，我听凭王爷驱策。这本就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没等她话说完，萧庭寒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深幽的眸子闪过一抹痛色，“云琅玥，你当真该死。”
“是......我该死。”水泠月梗着脖子，重复了一遍，“所以，王爷莫要为了我这样该死的人气坏了身体。”
“云琅玥……”
他这一声一声唤得水泠月心口发颤，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
“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