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深海里走来,我路过大海,路过尸骸,我看过平静的夜,会发光的水母,和躁动的鱼群。
我的心只会跳,但是不会呼吸,我呼吸不到这个世界的生气,我游着,从一片海走到下一片海,仿佛游动的计时器,将时间具化为一次次摆动。
我寄生在这片海洋,没有灵魂。
爱是什么呢,曾有条鱼告诉我,爱就是你们一起游泳,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生下小鱼,一起游着变老。
我想,一起看石头下面的砂砾,看摇摆的水草,一起去广阔的海面上拥着小小的彼此看明亮的月亮,在无尽的海面上体会鱼生的温暖,真好。
有条鱼说,爱就是呀,和他从嘴到腮到鱼鳍鱼尾,都紧紧贴在一起,每一片鳞片都相互摩挲过,然后再他转身离去的一刻,狠狠咬住它的尾巴,然后他的鳍,他的每一寸肉,都吞进自己的肚子里,甚至每一滴血水,都喝下自己的胃里,这样,它就再也不能游走,就完全属于你,他只能透过你才能看到这个世界,你看天,他就死着心看天,你看水,他就死着心看水,他说话,只有你能听到,而你的话,你不用说,他也就能听到,你们跨越生死,利用生死,最终成为一条鱼。
我看着他有些扭曲的肌肉和愤恨刻薄的眼神,感觉到深秋海水的凉,我想,它的心被怎样的蹂躏过,才会采取这种决绝的方式去完全占有一个人。
感情是件复杂的事情,你怕错过,这么大的海,一旦错过,遇到的,就再也不会是他这条破鱼了呢,你怕太久,让一条破鱼占据自己的生命太久,被他愈看愈普通的身体挡住了视线,以至于都听不到海洋里其他的瑰丽颜色。但是最怕,你一心一意让他遮瞒你的瞳孔,遮住海表面,遮住岩石,遮住日光明月,他却转身看着别的世界,一心一意却换来三心二意。海誓山盟不过是转身冒出的几个气泡,破裂后,没有人能再看见。更可怕的是,这些气泡吞噬时间,可能会带走一条鱼短暂的一生。最后你叹息着,翕动着灰紫色的腮,却呼唤不回来一瞬间。
我也曾遇到过,他身形不算太大,但是很灵巧,线条很结实,我偶然在跃动着穿越一个水草时看到他。
他有点呆呆的,怯怯的,因为这是我的地盘,爸爸妈妈知道了可能会咬伤他,我笑了,告诉他不要怕,他害羞的向我示好。
后来他带我在不同的水草间穿梭,躲避比我们大很多倍的游鱼,和人类一样,我觉得他羞涩又勇敢,仿佛穷的只剩下小小的身体,却想占有一片海洋,我即觉得好笑,又觉得可爱,还觉得心疼。我想,你说的那片天也许很小,但足够我们俩个看月光。
那天,他要带着我走,去遥远的海洋,我们一起看不同的鱼儿寻找不同的家乡,或不同的远方,一起嬉闹,一起相拥睡觉,一起找小虫子,一起去向他说的温暖的远方。那里有一片他梦里的远方,我们的专属海洋。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知道有他的远方,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信不信他小小的鱼鳍指给我的海洋,我其实只知道,他是我的远方,也是我的故乡,我就像个无处安放的生命,寄生在他的身上。
我随他游,他随鳍画方向,我义无反顾跟他流浪,我不是追随他,我是追随我寄生于他的我的生命的光。
后来,他开始沮丧,开始失落,有时候叹息,有时候会看其他的鱼,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们看着同一片月光,但是我生命的光,在他小小身体里闪烁着,越来越没有那么明亮。
他随鳍画方向,我心有凄凉,我有时候会停下来,自己一个人,随便想点什么,只要没有他,没有回忆,都可以,这样可以不心伤。
再后来的后来,我们都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他知道他的烦躁不再是永远到不了的远方,我知道我的心伤来自他心中熄灭的我生命的光。
那一夜,他转脸过来,厌倦、愧疚和自大掩映在那晚羞涩的月光下,我看不太清楚,好像好远好陌生的脸,那一瞬间,我想起家的温暖,和那张很久以前,倔强羞涩又勇敢坚定的鱼儿少年,那时候,一笑就是阳光,他说有,就有远方。
我掩面,我看着自己的光变灭,我却没有办法,我像是把心爱的东西扔进去和风旭日的悬崖,交给天地保存,报以我温暖和安心,我不曾想过拿回,我也无法拿回。
我只有一颗心,只有一条命,只有一束光,只有一条鱼的时间。
有时候我想,是否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我不说出来,他也能听到我的呓语,我们都是一样的鱼,都有战胜不了的欲望,都有迈不过去的坎,都有任凭花红柳绿都掩盖不了的生命的本来的悲凉。
我曾寄生于他,现在我让自己彻底寄生于他了。
我一路呓语,一路流浪,我们摇摇晃晃,醉一片水,赏一轮月,笑一朵浪。
我用一条鱼的身体,流两条鱼的浪,去他要去的远方,也许,我们没有过寄生于彼此的爱情,我们都是寄生在这个世界的鱼,帮人性的忙,替时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