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几日来院里乱哄哄的,乱,证明了老李的能量。
老王在院里吐血、晕倒被送进医院,医生切去了他的胃、脾还有部分的胰脏和结肠。老李开始在院里上窜下跳地聚敛钱财,说是为老王住院捐款。
时飞被吓得不敢出门,即便无可奈何得要出门时,也要先通过房间打开的每个洞口先看看、听听老李是否在院里忙着。
俗语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李终于找到他门上来了。见老李跨进门,时飞立马从沙发上跳起来,将两手从身体两侧举过头顶,假装做了个伸懒腰状。为什么是「假装」?其实他不是在伸懒腰,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人体侧面是胆经的所在位置,要么为啥中国人民在喊:「打倒帝国主义」时,只需将一只手攥成拳头,从身体侧面高高举起,这时发出的声音靠着胆气的推动是可以「惊天动地」的。
这声「惊天动地」的呐喊之后,再看,「一切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了。
老李手里拿着一支笔和一个翻开的本子,他开门见山地对时飞说:「全院的人都捐了,说吧,你捐多少?」
时飞殷勤地请老李坐下,同时瞟了一眼他手上那翻开的本子。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了半篇不知是什么东西,可那张纸上还有那么大的一块空白,这让时飞眼晕。
他下意识的又伸了一个懒腰。
「你总共弄到多少钱了?」
老李看了一眼本子:「有七、八千了吧。」
「够干嘛使的呀?挨家挨户去还了吧。」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不多,但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你要是能给凑个整,这次捐款活动就算是圆满了。」
「凑多少是整?」
「一万!」
幸亏在老李说「一万」之前时飞伸了两次懒腰,有这两次懒腰的支撑,他才没有倒下去。
但他依旧不敢与老李的眼睛对视,心想:「要使一个与我无关的活动达到圆满,我至少要付出两千块钱的代价,两千块啊!」
看着那本子上的大块空白,时飞想以狡赖的形式、在不伤面子的情况下,逃避或将损失降至最低。
他点了颗烟递给老李,自己也点了一颗。
「老李,你说的表心意在我看来就是虚情假意。为了达到虚情假意的圆满,让我一个人填补那么大的一块空白,我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再去游说大家多捐点,剩下的空白由我来填补你这虚情假意的圆满。」
时飞经常这样标榜自己:
「我虽然两位数以上的加减法算不过来,但不等于我不是数学家。
数学是什么?数学是研究数量、结构、变化以及空间模型等概念的一门学问。
我是喜欢做学问的人,对数学的学问我还是知道的。数学包括:逻辑数学、拓扑数学、代数数学、几何数学、统计数学、计算数学……算算数,是小儿科,我不爱在这上面浪费我的脑子!」
不过,涉及到让他出钱的时候,即使费脑子,也是在所不惜的。
他飞快地开启了小九九:院里住着包括自己在内十六户人家,按老李弄到手的八千元计算,平均每家捐款不过五百元……
「蒙谁呢?不看看我是什么人?我是吃根冰棍,都要讨价还价的人,我是数学家!」胆气上行,时飞暗自愤愤不平。
「你不比我强,你连这点虚情假意都没有。老王家的生活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李有些抱怨。
「我不知道!」
老李:「自从老王搬进这个院子,她老婆就丢了工作。老王为了艺术的追求,出租了城里的房子,房子还是贷款买的,月月要还贷。咱们这里的房子租金、煤、水、电的价格你是知道的,他靠教几个学生画画维持家用,他的生活负担有多重,你可想而知。他又赶上了这事,唉……」
「怪可怜的……」
「是啊,老王……」
「我说的可怜,指的不是老王,可怜的是他老婆,可怜他所谓的艺术追求。」
老李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立即抢过话说:「说吧,你捐多少?」
时飞的胆气到这时终于涌了上来:「我没钱,不捐!」
02
老李被时飞的胆气压的憋红了脸,没等老李说话,他接着说:「咱们都不容易,你把从大家手里弄到的钱挨家挨户的还了,老王住院的钱我来想办法解决!」
老李又一次被他的胆气压的目瞪口呆,他有些口吃地问:「你……你有办法弄到钱?」
他肯定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我们去抢钱!」
这时,老李的眼神不敢与时飞对视,他把头歪向一边小声说:「你,不捐就不捐吧。」
时飞笑了:「我的意思是你负责组织院里的人,每人拿出五幅作品,在你的工作室办一个展览,多招呼些人来,一定要来人清楚,展览的目的就是为老王住院义卖捐款。要将展览序言写得哀婉动人,感动得他们声泪俱下。如果有人不情愿掏腰包,那我们就借鉴四川地震赈灾捐款的手段,弄得他们不捐都不好意思。在这个世上,没有自愿的道理,只有被逼无奈!」
「这事经你嘴一说,怎么让我感觉很龌龊呀!」
「我只是在反映人类思想活动的真实面。就拿我来说吧,我就不情愿为老王住院捐款。一、我不认识老王是谁;二、在我的概念中,老王胃癌晚期扩散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为什么要为死人捐钱呢?
你向我介绍了老王的家庭情况后,我现在的想法改变了,我愿意积极地为这件事筹钱,筹钱不是为了老王,一是为了自己可以不用拿出钱来,二是为老王他老婆。
老王这个缺德坯子,生前把两人的积蓄造光,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从哪来,回哪去了。他老婆怎么办?」
「打住!」老李打断他的话说:「老王还没死呢,你就惦记上人家老婆了。」
「打住!这事经你嘴一说,怎么让我感觉很龌龊呀!」
哈哈哈……两人笑过一阵之后,老李说:「你这主意不错,我负责组织和事务性工作,你负责展览策划及那篇催人泪下的稿子。」
说到这里,老李的眼神中有些犹豫,时飞明白他想到了办展的费用,便劝慰老李说:「这个展览用不了几个钱,首先是展厅不用花钱了,花钱的地方也就是:印几张请柬、打几份宣传资料、拉一条横幅、弄几块点心、搬几箱酒水。最多超不过两千元钱。这点钱,你就先垫上,等卖回钱再还你。」
「你怎么不先垫上啊?」
「是你张罗的虚情假意的圆满,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老李不语,俩人以沉默相互僵持着。为了打破僵局,时飞说:
「老李,要不然就用大家捐来的钱先垫上吧?」
老李摇着头说:「不行,如果一张都没卖出去,我怎么和大家交待呀?」
时飞压了压往上冲的胆气说:
「你真他妈不识数!两千元摊在每户身上才合一百二十五元。再说,他们的钱都攥在你手上了,也由不得他们乐意不乐意了。人都有这样的心里,钱装在自己的腰包里时,觉得是自己的钱,掏出来难,一经掏出来也就认为不是自己的钱了,更何况这次展览要是卖得好,这些钱还能装回自己的腰包,我坚信他们没有一个不乐意的。如果一张不卖,展览费用你我一人一半。我也豁出去了,按你的原计划,剩下的大块空白我来填补,以达到你虚情假意的圆满!」
哈哈……老李的笑声告诉时飞,他同意了时飞的说法。
03
在义卖会上,老李声泪俱下地演说了时飞事先为他准备好的稿子。
这次义卖是成功的,义卖总收入十六万多,时飞的作品就占总收入的三分之一。
会后,大家聚到老李的画室,各自带菜、带酒,为义卖的成功,将白的、红的、啤的一通猛灌,就像不是自己的肚子。
这时再看老李,他不时的用双手握住时飞的手,用他那被酒捋直了的舌头,发出好像是一连串谢谢的动静,而后自己再干一个满杯!
时飞觉得大家喝到一定的火候了,他伸了个懒腰,郑重其事地对老李说:「我有一个请求。」
老李很爽快,但不清晰地:「你……你,说!」
「把卖我作品的钱还给我。」
老李有些懵,不知是被酒拿的,还是没听懂:「你什么意思?」
「我事先说过的,不愿为死人捐钱,所以我要要回属于我的钱。」
这时,屋子里的气氛变了,劝酒的、侃侃而谈的、打情骂俏的声音都没有了,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到时飞身上。
老李一言不发,好像在回忆时飞曾和他说过些什么,这时有一个声音说:「合着你打着为老王住院捐款的旗号为自己捞钱?!」
大家一听这话就炸了窝,你一言我一嘴,高一声低一句,可听到的声音只有一种,那就是愤怒!内容也是单纯的,这种单纯的愤怒,无非是对他的指责,甚至是谩骂!
时飞横下一条心,既然话都说出来了,就绝不能收回!他低着头不吭声,低头,是为了压住上涌的胆气,不吭声,他明白大家骂他是正义感的驱使。
老李在桌子下面踢了时飞一脚,站起身对他使劲眨了一下眼睛:「你给我滚出去!」
他明白老李在保护他,怕他受不了大伙儿的谩骂,万一再动起手来更会吃亏。他就坡下驴,站起身回家睡他的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老李来到时飞家,手里拎着一个布质手提袋。他将手提袋往茶几上一扔:「五万五,你点点。」
「不用了!」
老李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时飞先到银行将钱存了,到医院打听到老王住的病房。病房里老李他们五、六个人也在,大伙儿一见到他,一起投来鄙夷的目光。
老王老婆冲出来,把他堵到门外:「你来这里干吗?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她眼睛红红的,应该是刚刚哭过,几天下来,她憔悴了许多。时飞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伤感,他拿出存折。
「这个钱你拿着,等老王走后,我再把身份证及密码给你。去把城里的房子卖了,把银行的贷款还上,剩下的为老王治病,如果还能有剩余,你就留着自己用,省得老王去后和他的家人因房产扯皮。」
老王的老婆接过存折,眼泪刷刷地流下来:「你进去看看老王吧。」
「不了,我走了。」
时飞走过长长的楼道再回头看时,老王的老婆还站在那里看着他呢。
晚饭时分,老李领着一帮人再次走进时飞家,他立即站起身,下意识的伸了一个懒腰,同时用眼睛四下里巡视着可用来自卫的家伙。
老李先发话了:「大家想请你去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