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巢与诗歌
—封新译的黑塞的信
谢莹莹译
我抱着点希望,把圣诞和新年的各种来信读完后,应该还有一点时间,就像沙漠中的一块绿洲,可以写几十封私人信件,可以多读几本书,或许还可以写点什么东西。我读了几百封来信,有的还是很长的信。我神秘的救世主,我亲爱的大夫,在我经过一段相当长时间的低谷后,把我带出来了,甚至于让我得以小小振奋起来。虽然各式各样信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时间,不过机缘巧合,正当大夫的医治出现好效果时,各种令人高兴的、有启发性的或者好玩的事物都来到了我身边,或许也因为身体状况好,使我觉得这一天到来的都比平时的美好,也有意思得多。为了让大家分享我的好信息而不是令人泪丧的信息,我将向你们描述最近三天收到的几封信和礼物。
有两件礼物,第一眼看去,我没有喜悦,而是惊吓,那么巨大的包裹,贴满外国邮票,我还得交关税,这大概是晚到的圣诞礼物,这种事情有过先例。对于这种来历不明的礼物,我少有好运。接受的话,得先交高昂的关税,然后打开不知是谁寄来的东西,有时是些并不想拥有的甚至于是毫无品位的东西,要退回或清理,得花费不少时间和精力,而送礼的人得意自己高明的选择,期待热忱和感动的谢意。去年我就没有接受某些礼物,于是刚写了推崇我的信的送礼者,立刻写来怨恨愤怒的信。
鉴于此,我先看信。第一封就让我获得愉快的消息,是关于利马特河边那只温顺的寒鸦的消息。几星期前我写过这只鸟儿,还因此收到不少回馈的信,有来自禽类专家文学家、保护动物者的信。这次这封信来一位女士,她告诉我,那只黑鸟雅格陪伴着她妹妹散步一个半小时,它高高飞在空中飞过葡萄园,回程经过河流和桥梁,这还不够,它跟随着到家,仔细巡视一遍,连阁楼也不放过,之后才飞走。
并非所有来信都那么令人愉快,不过总体说来都还是些让我高兴或者还能够忍受的信,没有要挟威胁的信,没有书法如同象形文字的信,没有乞讨的信。比如,有封信、来自我在美国的出版商,他埋怨我的书卖得不好,问问是否可以降价出售,或者,我是否愿意自己低价买入。这封信读起来觉得很好玩。我从来就不看好美国的翻译,这么一个大国把我的书变成自己的文字,是个误会。曾经有个非常年轻的美国人给我写过信,告诉我他多么热爱《荒原狼》,我回信告诉他,对于他的国家和人民,可能要等到他的下一代才会有读这类书的品位。我的团队,其成员就是我妻子一个人,对于我的回信,她聋聋肩,并未阻止。我经常有些巴洛克式的观点。谁对谁错。谁知道呢?
试着打开本不愿打开的巨大包裹……
当我们已经年老,学会了平静地接受十分温馨的礼物,当我们已经满足已有的,并且想着应该丢弃东西而不是获取时,从遥远的国度飞到自己的身边的礼物显得多么奇妙!几摞漂亮的纸张来自美国,一幅充满诗意又带着沉思的画来自日本,好些以我的诗所谱的曲来自德国。这些应该就足够了,也已经有点过于丰富了,我们会觉得,再没有什么可让人惊喜的了。然而,就在次日,我收到了更加奇妙的礼物,外加一封写得十分亲切的信。来自阿根廷的一个几乎没有重量的小包裹,里面是用一层层的柔软薄棉纸小心翼翼包裹着的不知何物,当我们打开它时,随着包裹着的棉纸层层剥去,一股异国风味的树脂香甜味道袅袅升起,似东方的香。亲爱的朋友们,你们一定和我一样猜不出,到底是什么陌生而奇妙的香味漂洋过海到达我这儿,,或许是植物或许是水果,不是的,从层层轻薄柔软棉纸中现露在我好奇的眼前的是一种森林的神秘,一个最柔和的奇妙景象:一个极微小的鸟集,是世上最小的鸟儿紫耳蜂鸟的小巢。这种鸟以花蜜为生,它能够一秒钟振翅十四下让自己停留在花朵上方的空中。这个小巢如同一粒李子那么大,是围绕着一根小树枝做成的。内里铺着软软的绒毛,外面看起来似乎是粘着一些碎叶、碎树皮,令人喜悦的香味好像就是保存在这儿的。小鸟集中有一粒小小鸟蛋,和绒毛一样是奶白色的。虽然经过长途旅行,蛋壳有点裂痕,但无损它的形状,梦幻一般的小鸟蛋!那位深知感恩的读者,送了我这美妙的礼物,还附了一封非常好的信,告诉我鸟儿的两个名字,详细描写鸟儿的生活习性。他是在一根树枝上看到这个小鸟巢的,鸟儿可能因为蚂蚁的入侵,放弃了这个小巢。当我在给诸位写这信时,小鸟巢就在我桌上放着,为这芳香气味,我会保存它一阵子,然后送给一位禽类学家。因为那只黑寒鸦,我与几位禽类学家有书信往来。
恐怕我已经太啰嗦了,但是在结束此信之前,我还不得不再与诸君分享另一份带给我愉悦的礼物,那是一首中国的诗歌以及其产生的故事。这是我那位生活在亚洲的表哥送我的。他正在编撰一本中国诗歌选,时不时会从他的花园里摘一朵美丽的花送给我。现在,听着:
大约在公元725年(唐朝),长安举行考试,考生除了其他科目,也得写应试诗。这一年诗的考题是:《终南山望余雪》
年轻的祖咏写了以下这首诗:
终南阴岭秀,
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
城中增暮寒。
当时应试诗有规定的韵脚和字数,曾定为五言六韵,共十二句,至少八句,而祖咏只写了四句。有司不满,退回诗稿,祖咏回答:"意尽"。
有司重读诗行后,只得承认,诗中所言,已经尽含一切了。祖咏所说的话,后来成了公认的评判诗歌的标准。
这次就写这么多了,希望没有让你们感到没趣。我相信诸位之中一定有人与我有同感。当我看到小小蜂鸟集闻到它的芳香味时,感受到一些对远方小树林和森林近似的乡愁和渴望。当我读着中国古代考试故事时,感受到对另种时代另种习俗的乡愁和渴望,渴望中国式的或者玻璃球游戏中卡斯坦式的处所。(1952)(本文标题由编辑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