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继续理性的书,《富兰克林自传》。
成功人士们有个普遍的特点:极度地务实,对情感上的千愁万绪向来是一刀切。富兰克林在自传中几乎从未提过自己有什么愁绪,在可能出现自怨自艾痛苦不堪的地方也只是轻描淡写,他们似乎天生不注重情绪的变化,在他们的世界里,真实的、能为生活带来实际意义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李笑来曾谈过他对痛苦的理解:“痛苦是最需要克制的情绪。对痛苦的深刻感受,会扭曲或抹杀人们感知其他事务的能力。当一个人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甚至可能完全丧失对外界的感受。如果孟姜女真的曾将长城哭倒,那么我猜,在她面对长城痛哭流涕的时候,用针去扎她,她都可能压根体会不到皮肤上的刺痛。”
恰好在一个失眠的夜看了一部与痛苦有关的电影,《卫生间的圣母像》。
影片里的每一个角色几乎都是在痛苦中挣扎着的,艺术理想受挫又被确诊胃癌的画家,孤独压抑、在拥挤的生活里看不到希望的女高中生,被通知五岁儿子死讯的单身妈妈,庸庸碌碌大半辈子最终罹患绝症的公司职员。
影片色调阴沉,没有任何背景音乐的衬托,悬在高楼外擦拭玻璃的临时工,黄土飞扬的操场,寂静无人的游泳池,一切都显得死寂沉闷。
男主说,我们活得就像虫子一样。
遇见光彩照人的前女友,挽着衣着鲜艳的大老板,他想起曾经那些散发着芳香的日子,那时候有爱情、有梦想,午后慵懒的光线照在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上,他在画布上一笔一笔描绘着未来的样子。他再也振作不起来了,在孤独、病痛、失意的轮番打击下,他再也振作不起来了。
就是这样一个颓废到死的角色,碰上另一个愤世嫉俗的角色,我们难以想象会产生什么样的悲剧。在公共场所肆无忌惮地叫嚣着的女高中生,被男主拉过去充当自己的亲人(宁愿让路人陪自己确诊,也不愿意告诉自己的父母)。她说,既然这样,那我们一起去死吧。她的丧更加明显和浮夸,她不懂真实的死亡,意味着什么。
画家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着,他看见周围的人尽管身处同样的绝望,却有着与他不同的应对方法。临床的色大叔不放过每一个偷拍俏护士裙底的机会,看见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姿,他就觉得开心。五岁的小男孩,模仿医生为新来的他问诊,送他甜甜的蛋糕和涂画纸,告诉他要积极乐观。
一开始他是麻木的。他麻木地接受大叔送给他的色情卡片,只在黑暗里独自纵欲;他麻木地扔掉蛋糕和画纸,却在小男孩意外地返回之后胡乱搪塞。他只是太无法适应自己将要死亡的事实了,落魄如他,还是对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太不甘心,但他又无力去做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他的生命,好像就只能这样了,像一只虫子,被拍死在窗户上,谁也不会记得。
女孩时不时地约他出去。他们逛花鸟店,看那些在黑暗中缓缓游动的热带鱼。她买了两大袋鲜红的金鱼,将它们倒进泳池。她潜到水底,散开的裙摆像绽放的花朵。她用卑劣的伎俩引诱着画家,却在他中计的时候极尽嘲讽之能。
画家想不通,身边发生的这一切,到底算什么啊。
直到小男孩的离世。
他的母亲来医院求他为她画一幅男孩的肖像,他拒绝了,他说我做不到。他听见母亲在门外的痛苦,他感到手足无措。手术的结果并不理想,癌细胞已经扩散,选择继续或放弃治疗结果并无二致。他回到了老家,在那片寂静的绿色树林里留下了眼泪。是的,他不甘心,他不想死。他去和女孩告别,即提前宣告自己的死亡。女孩吻了他,粗暴而用力地。
她说,这是我的初吻,你要负责,你不能死,我都一直在用力地活着,你为什么不能。暴力,怒骂,纠缠,献身,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出于难以启齿的爱,和浓烈的不舍。
一直面无表情的画家终于想通了,他决定做点什么。
在公寓狭小的卫生间里,他搬了一张桌子,躺在上面,开始作画。大叔看着他,为他录像,看他在墙壁上疯狂地涂抹,看颜料从天花板滴落在他的脸上。他说,我现在感觉,我活着。那幅画是一幅圣母像,圣母,是女孩的脸。在狭小空间延展开的怀抱包围着画家,他终于可以安息了。
在他离开以后,女孩才得知那幅画的存在。她没有感动,没有惊喜,只有愤怒。她朝画上吐唾沫,她捶打着那扇鲜艳的墙壁,她拿刀对准自己的手臂。她说,你知道怎么才能死吗。大叔说,我不知道。
我们谁都不知道怎样才能死去,因为我们只能好好地活着。活着它本身,就是答案。
也许在富兰克林们看来,这些在绝境下还在为爱恨生死挣扎撕裂着的人简直可悲到了极致,在精致的算计和正义的理性面前,痛苦和羁绊只是弱者们的自作自受。
但我却还是会为这些浓烈的情感所动容。说到底,活在世上的意义对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有些人觉得功成名就是意义,有些人觉得飞蛾扑火是意义,有人觉得幸福安康是意义,有人觉得孤注一掷是意义。痛苦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无解的问题。然而我们也不需要答案。因为活着它本身,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