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江南,人们多会想起小桥流水的自然地物、温糯悦耳的吴侬软语、由点及面的超级都市群..而江南一词,似乎也由此而成了苏南、上海以及浙北等地区的专属。鲜会有人想到,存在感极低以至常被戏称为“阿卡林”的江西,其实亦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江南”。
江西的“江南”身份,在其全称“江南西道”一名中亦可窥知一二。历史上的江南西道管辖范围曾相当之大——北可至南京溧水、东可至江西上饶、西可至湖南凤凰、南可至广东连州。然而,随着岁月的变迁、政权与区划的交替更迭,江南西道这一名称最终还是缩小并落到了这片现今简称为“赣”的土地之上。
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江南,江西是一片“山多平原少”的土地,其间亦少有河流之分布。与江浙一带既缺乏文化同源性,自然地理条件也相去甚远。
也正因此,江西的江南身份常常得不到人们的认同。而人们对于江西的印象,也被阻隔在了面积极受局限的鄱阳湖平原外的重重山地之外。
纵览江西地图,不难看出江西地理环境的封闭与对外交通的闭塞——蜀道固然难,然而三面被山环抱的江西却也不遑多让。如若我们只是于此讨论江西的地缘位置,那实在没有过多讨论的必要。其与湘、鄂、闽、浙、皖、粤等省接壤,是衔接华中华南与长三角地区的重要咽喉,南邻广东,东与浙江一衣带水,西与九省通衢之枢纽湖北紧密相联,东南又与海上丝绸之路的门户枢纽福建相接。按理来讲,地理位置如此优越的省份,不应沦为人们口中的阿卡林。然而,江西极度封闭的地理环境却令这绝无仅有的地缘“优势”化为乌有——东、西、南三面皆为山地,出省艰险重重,且衔接的皆为邻省的贫困地区。如此一来,与江西无任何地理阻隔的省份便只剩下了北面的安徽。以安徽本身自顾不暇的处境,自是难以带动江西之发展的。这也就使得江西接受外来文化的过程不仅艰难曲折,接受的速度亦缓慢到了极点——时至今日,江西仍保留了诸多古时流传下的传统陋习,而这些陋习在诸多地区早已绝迹甚至已然沦为封建糟粕。经济发展水平在南方诸省中更是长期垫底,甚至不及许多在人们的刻板印象中颇为贫穷的省份。
然而,正是因为封闭的自然地理环境,江西才因此成为了“军旗升起的地方”,成就了一支堪称传奇的革命军,并孕育出了一代崭新的社会主义政治文明(至少那时确是):八一军旗的升起,揭开了独立领导武装斗争的序幕,军事意义极为深远;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创立,谱写了共产主义之新篇。江西极度封闭的自然地理环境,保存并孕育了红色政权的力量。
江西相对封闭的自然地理环境也孕育出了璀璨如星河且文脉之香火流传至今的传统文化。陶渊明、朱熹、欧阳修..这些在中国古代文化史的长河中如雷贯耳的名字,皆源自这片看似贫穷且不开化的土地。也正是这片“不开化”的土壤,孕育出了王阳明的心学——弘治二年,王阳明偕同妇人搭船返回余姚的途中于广信拜谒了明代著名理学家,并在娄谅的教授下习得了“格物致知”之学,而后便有了“守仁格竹”的历史佳话。位于鄱阳湖平原、长江之畔的石钟山,古时曾被众多文人讨论数代,并引众多文人为其著书立传、争论不休。在文化习俗等方面有别于传统意义上的江南的江西,底蕴却丝毫不逊于那小桥流水的江南平原。
然而,正是这样一方文化高地,却被封闭的地形套上了一层有形的枷锁,且因地形的制约而错失了中国改革开放的黄金三十年,实在是令人惋惜。
更令人惋惜不已的是江西贫瘠的政治土壤——谁又能想到,这方孕育了党的土地竟能容纳如此之多的污垢——2022年的周公子事件,引无数国人为之震惊与痛心,亦揭开了中国政治生态中最为虚伪、真实且黑暗的一面,将这血淋淋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了人们眼前。南昌城两极分化极度严重的城建,无疑也是这黑暗政治生态的直观体现—红谷滩CBD直逼一线的规划与建设同老城的破败不堪形成了一组极为鲜明的对比。走进红谷滩CBD,绿树成荫,高楼林立,道路规划整齐,交通秩序井然。而一江之隔的东西湖老城则完全是另一副景象—墙皮脱落大片裸露的居民楼、随处可见且不分昼夜的挖路、同样随处可见的尚未铺上柏油的道路、次干道旁神秘消失的人行道、严重老化且破旧至极的房屋、主干道旁的菜地、拥挤的城中村...这一切似乎无不在昭示着南昌的贫穷——但是如若南昌的贫穷是真实的,那么江对面建设水平堪比世界一线的红谷滩CBD又算是什么呢?
赣江,宽阔而湍急。这样宽阔的大江,我似乎只在长江下游见过。从江的这面向对面望去,能清晰望见沿着赣江呈一字型排开的高楼大厦,漂亮而又整齐。这样大气磅礴的CBD,放眼全国恐也不算多见。我于老城的公寓楼登高,在瞰见上述景观的同时,亦看到了八一大桥之下的成片衰老而又破旧的居民区—宽敞而又广阔的赣江所隔开的,恐怕并不只有南昌的新旧城区。
身为江南,江西的先天条件与江南平原自是无可比拟,经济活力与政治生态环境更是与江南平原相去甚远——这或许也是江西常被人们开除江南籍的原因。毕竟,如若这当真是一片富足无比、政治清明的土壤的话,又有谁不愿亲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