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血战过后,尸横遍野。
杀手终散,白凤才踉跄一步,已是体力透支疲惫至极,想起方才之事,胸中怒气再次升腾。
这女人,当真薄情无义。
赤练匆匆赶去时就看到白凤半昏迷的靠在树下,气息微弱,双目轻阖。
她叹口气,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唤他:
“白凤,醒醒。”
白凤心中一跳,勉力撑住一口气睁眼,开口语气微弱而冷淡,像是完全不待见她,道:
“你来作何?”
赤练念他实在憔悴,又加心底有愧,便也懒得与他争辩,拉了胳膊就想扶他去上药,却被一把攥住手腕,生硬拨开。
“不用你管,刚说卫庄还在鬼谷要去助他,现在又何必分心于我。”
说罢又重新阖了眼,直接无视身旁之人。
是了,卫庄大人此刻在鬼谷也是险境重重,她心中着急万分,而这人如此不识抬举,倒不如一走了之任他自生自灭罢了。
赤练被他气的脸白,一再咬牙,还是缓了语气道:
“是我疏忽,一时心急……鬼谷,忘了罗网会有后手,连累于你。”
果然还是更在乎那个人。白凤心中酸涩,伤口被情绪所牵愈发疼痛钻心,额上已有冷汗浮现,面上却依旧一片冷漠疏离。
赤练不知他心事,以为是在怨她未与他并肩退敌,心中蒙上歉疚,怒气便消散了许多,也不想与他执拗,再次强势拉过将他扶起,缓步向前面山洞挪去。
白凤自然是不愿的,立刻就想将这女人推开,却实在力竭,只得任她半靠半扶着自己向前走。
真是麻烦。
白凤心中嘲讽,目光却不受控制的落在了她身上,一如他多年的习惯,她在哪里,他的注意力就会随之转移。
起初是与她作对,便想看看这小女子有何本事,后来年复一年,渐渐的,他竟也改不了这陋习。
山洞隐蔽狭小,洞内草药却齐全,看来是早有人打点过。
赤练扶好他便去拾柴生火,很快火星噼啪作响,原本泛着寒气的洞内瞬间暖了许多,白凤默默看她两眼,心中滋味不明,只觉有何事闷在胸口,郁郁不得解。
赤练配好草药后靠近他,半蹲在他身旁,也没多想,伸手就去解他的衣襟,却听见白凤一声冷哧,言语讽刺:
“自作多情,我何时许你替我疗伤?”
赤练动作一顿,不气反笑道:
“你不许又如何?反正我也已治你多回,你若想留尸骨在这,还要先问问我的意思。”
不待白凤阻挡,赤练已指风带力,速速点了他的中枢穴,使他动弹不得。
“你……!”白凤气结。
赤练知这人性子倔傲,便也懒得照顾他情绪如何,反正早就不喜她,多一分也无碍。
扯开他腰带褪下上衣,赤练取了药便往向他身上涂去,白凤伤在肩甲,离要害处却不过几公分,若再刺深些许,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过是些鼠辈,何必如此拼命,险些连性命都搭上。”赤练转身去取纱带,语气稀松平常,就如在说天气年月更迭般漫不经心。
只是这般平常,落在白凤眼中,又是一阵翻腾。
“呵,论起一走了之,我自然不比你好本事。”
赤练抬眸扫他半眼,勾唇一笑,突地手下用劲,纱带瞬间扯到伤肉,白凤猝不及防间一声抽气,霎时俊脸惨白。
“啊呀,真是对不住。”赤练语笑盈盈,眉眼间却分明是诡计得逞的狡黠,几分明媚几分张扬,是一贯让人爱恨不得的模样。
白凤一时间疼到不能言语,冷哼一声,虽然心中愤然,但到底还是闭了嘴。
罢了,是他命衰。
韶光易逝,待忙完已是黄昏将近,赤练吐口浊气,轻拭薄汗,而后低头抬臂,自然而然的就拢了白凤衣襟去替他绑衣。
她心思无他,一心救人帮人,因而丝毫没有察觉这样的亲密有何不妥。
白凤刚开始还强撑着冷漠,但等赤练半圈半拥的去围他腰束的时候,她微贴在他胸膛上,两人几乎耳鬓厮磨,呼吸相闻。而他,终是面红耳赤,烧烫了一张俊颜。
这女人当真……不知矜持。
“好了。”赤练打个哈欠,十分主动的挪去了火堆另一边,省得有人见到她眼烦心厌。
白凤瞥她一眼,见她不过片刻已沉沉入梦,便知今日定是全力赶赴而来,否则也不会如此疲累。
终于有些许愉悦爬上心头,白凤浅一勾唇,闭目睡去。
中夜,有浓郁花香缕缕浸过空气漫散开来,意欲侵蚀洞内每一处生物。
熟睡的人儿呼吸轻浅,不搅清梦。
白凤是被一阵笑声扰醒,睁眼望去,只见朦侬灰雾中有窈窕身影渐渐浮现,抬步提跨间都是风情万种,端端向他走来。
许久灰雾消弭,白凤才看清那个身影。
赤练。
她一身黑衣薄纱,红带松松系腰,堪堪将大片肌肤裸露在外,眼角带媚,一副祸国殃民模样。
白凤心中一跳,竟下意识退后几步。
赤练咯咯一笑,一个瞬移就到了他身旁,单手抚上他胸口,眉梢带情,口吐莲花:
“躲什么?”
白凤敏锐觉察到赤练与往日之迥异,但眼前人却又实实在在,难道……他是在梦里不成?
用力攥紧手心,果然,无痛无觉。
白凤一把捏住赤练手腕,声线清冷:
“你是何人,竟敢假冒于她?”
赤练面目委屈,眸中还有泪光闪现,似娇嗔似辩道:
“笨蛋,你心中念我,怎么见到了却又怀疑起来?”
白凤一噎。
赤练在他犹疑刹那勾唇一笑,倾身向他胸膛靠去。
白凤突惊,条件反射般就想躲开,却连带的赤练重心不稳向前倒去,滑落瞬间白凤紧揽过赤练腰际,一个旋转让她稳落在自己身上,以免她头部着地。
赤练既完好无损,干脆就以这样暧昧的姿势抱着他,像个妖精一样爬起来缠他勾他,半边身子都压在他身上,而后嘟嘴去够那片薄唇。
白凤面容通红,忙一偏头,吻便落在了脖颈处,清凉酥麻。
他知晓此刻的赤练并非真实,不过是幻境乱人心神,诱他失控。
可他的心跳为何如此之快,如万钧击雷捶下,慌乱无序。
赤练见白凤躲闪,皱皱眉,甚是不满的扳过他俊颜,双手捧住他面颊,美目潋滟,吐气如兰,道:
“白凤,你不喜欢我吗?”
……
白凤浑身一僵,如同听见血液回流,在万籁寂静中簌簌作响,而这声音,从未像此刻如此清晰。
……你不喜欢我吗?
那些压在心底,似乎触手可碰却又无法言说,被岁月反复印刻冲刷而又历久弥新的……妄意。
统统在这一刹那,肆无忌惮地滋生蔓长,一寸寸收紧他的心脏,疼痛不已。
赤练见他默不作声,复凑近,在耳边喃喃轻语:
“怎么,被我说中了?”
古书记载,所谓浮华幻境,探人心,变虚实,迷爱恨,枉性命。
无数人困顿其中,无数人纷至沓来。
明知会万劫不复,可情字,若要断所爱,舍所思,弃所念才能堪破,那不如就此沉沦,人生弹指一挥间,急急数十年浮光掠影而逝,不过大梦一场,生亦何哀,死亦何惧。
幻境与现实,若都埋在心底,又有何区别?
白凤突然扳过赤练肩膀,看着她双眼,一字一顿问:
“知道我是谁吗?”
赤练愣了下,继而咯咯笑起来,声线慵懒而挑逗,启唇就要作答:
“白……”
有什么东西抹去了她的尾音。
湿热的吻生涩而坚定,不带任何技巧,却滚烫的让人心颤。
细细摩挲着怀中人的唇瓣,白凤放空大脑,不让自己去想下一秒会如何。
执执念而生,是为众生。
果真。
赤练了然一笑。
朦脓中,白凤感到四周似是阴凉了许多,而怀中的人儿却炽热异常,心中电闪,霎时睁开双眼,却见四周哪有赤练身影,只余漆黑一片,而狂风大作又成漩涡之势,几欲将他裹胁而去。
白凤神色一凛,正待亮出羽刃冲出围困,突然心口骤痛,猛一俯身喷出血来。
“少年人,你可知入的何道?”似鬼似魅的声音于阴暗中幽幽响起,不禁让人后背发寒。
白凤拭干血迹,目光冰冷,不发一言。
那令人不适的声音窣窣笑了几声,又飘然道:
“千人千面,不同人自然走不同道,少年人,你走的,正是死道之一的,断情道。”
……断情道?
“意绵长,情怎断。你越想走出去,它就会缠你越紧,伤你越深。所以”柔媚的声音如同催人沉沦的罂粟,让人心甘情愿随她地狱共欢“不要挣扎,就这样……”
白凤心如明镜,知自己绝不能被蛊惑,可偏偏此时头痛欲裂,痛苦闭眼,眼里却都是她的举手投足,喜怒嗔怨。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心神俱乱。
……
“白凤?白凤?”熟悉而略带焦急的声音,是谁?
白凤额头汗如雨下,薄唇紧闭,脸色苍白,似是在经历极大的痛苦挣扎,却又无有声响,若不是赤练转醒,也发现不得。
赤练隐约觉得不对劲,病情反复也不至如此,思忖一瞬,突然忆起这草药治内伤,药性凶猛霸道,白凤莫不是不敌药效?
她惯用毒用药,深知是药三分毒的道理,若是药性过激令伤者无法承受,反而会适得其反,多留残毒在体内煎熬。而现下地处偏僻,四方无医,眼见白凤又无法清醒……赤练思忖一瞬后探向腰间,摸出匕首破空一划,鲜血便顺着小臂蜿蜒流下。
她常年与毒物为伴,连着血也带了剧毒,正好以毒攻毒。
梦幻中白凤感觉有什么东西泅泅入喉,不算甘甜,却丝丝扣扣,一点点拉他脱离混沌。
“唔……”
白凤低哼一声,眼皮沉重如铅,几乎就想这样睡去,但鬼使神差的,还是勉力睁开了双目。
火光影绰中,他看见一抹艳红正半跪在他身边给他……喂血。
心中一颤,目光便再也不愿离开那身影,指尖微动,几乎就要不受控制的触上那让他魂牵梦萦的面容。
“你醒了?”赤练察觉动静抬头,不禁欣喜。
“你……”白凤转开眼神,“我怎么了?”
五指终是缓缓闭合,握紧成拳。一如他漫不经心的语气。
赤练草草包了一下手臂,回他:
“你重伤经不住这药性,一时毒气入侵罢了。”
白凤脸色尚带苍白,神智却已清明了许多,默默看着她处理伤口,眼神复杂。
很快包扎完毕,赤练便再没事干,也无意再睡。随意一坐,便起了调笑他的心思。
“哎,你刚刚是不是梦到什么了?”她语气促狭,明显不怀好意。
白凤斜她一眼,懒得说话。
“让我猜猜,是不是梦到了哪家心仪的姑娘,但却鸳鸯不成,无法相守啊?”赤练语笑晏晏,殊不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白凤冷哧一声,道:
“总之不是你,多管闲事。”
听他这欠揍的语气,赤练也不生气,她已习惯了白凤时时针对于她,默了片刻突然静道:
“若你真心爱慕,定要博力一把才好,人生须臾,要何其幸运,才能遇到倾心之人。”
白凤愣了愣,一时竟无言以对。
“行了,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收拾收拾也该出发了。”
说罢她走出洞口,也不知去寻什么,没了踪影。
白凤长吁口气,懒懒的靠在墙壁上,望着缕缕黑烟升起消散,恍惚又忆起那个梦境。
梦里的她明明是假,却又真实的让他沉沦。
白凤有些不解,那幽灵说断情道是必死道,怎的最后还是放了他出来?
很快他自嘲一笑,不过黄粱一梦,他倒还当了真。
洞内火光渐熄,几根黑炭掉落,在空旷的寂夜里格外入耳。
天要亮了。
……
他不知
那是必死道,也是向生道。
心之所向,劫数而生;爱恨情仇,皆困于此。
而这世间能惑他,救他,迷他,醒他的,
唯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