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眼前这个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男人再过一年就26了，在村里二十五六还没结婚，那可是家里的丑事。
这一天他被父母逼着去邻村相亲，男人纵然一百个不情愿，却也拗不过父母的决心。见面是在女方家里，一进门便看见个年龄相仿的姑娘，扭扭捏捏地在炕上坐着。看见客人进来，羞的低下了头，两只手不停地扯着自己那碎格格的确良半袖的衣角。
看见男人进来，姑娘的母亲赶忙出来相迎。一看这般长相标志，衣着整洁的男人，姑娘母亲打心眼里喜欢。紧接着好一阵地寒暄询问。
男人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里里外外三间屋，收拾的利利索索、干干净净。家里除了两支老式扣箱，炕上还有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用一条白色蕾丝纱巾遮着。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姑娘家无疑算是“小康之家”。
媒人和姑娘母亲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天。不时，让姑娘出来给他们填水。姑娘始终低着头，红着脸，神情之紧张跃然纸上。男人余光扫了姑娘一眼，中等身高，身材苗条，一双杏核眼倒是灵动可人。这时正巧姑娘也在悄悄地看男人，这一看就注定了这段姻缘。
02
男女双方都在那一次眼光交会中表明了心意，再加上女方家境殷实，在媒人的撮合下，很快就结婚了。
那个仪表堂堂的男人就是我的爸爸，而那个含情脉脉的女人就是我的妈妈。他们的婚姻在今天看来也算是“闪婚”了，但在那个年代这样的结合再正常不过了。
婚后第二年，妈妈便生了我。妈妈没有工作，只是在家照顾我，照顾爸爸的起居。爸爸是个木匠,发展到后来就是搞装修的。他每天早出晚归，除了每天给妈妈一些生活费，两个人基本没有共同交流的语言。
妈妈生性孤僻，也很少与邻里交往。每日只是一个人窝在家里带我，这样的生活令她逐渐地与社会脱轨，跟爸爸也是仅有那几句类似“吃饭吧”简单浅白的沟通。
其实那会我们家是个相对较大的院子。院里一大半空地种着各种菜，院里有三间屋，中间是爷爷奶奶的屋，左边是二叔家，右边墙角那是我家。奶奶看妈妈生性老实、孤僻，平时也不大搭理;偶尔爸爸妈妈发生冲突，奶奶还会站在爸爸那边，数落妈妈一顿。
小时候我的世界，只有妈妈。爸爸在我印象中只是个概念。早上我还没醒来，他就已外出，晚上他踏月归来，我早已熟睡。而爷爷奶奶、二叔二婶他们是看不起妈妈的，更不愿与她多交流。
03
上小学后，有一日一个小朋友跑我跟前，悄悄地讲到：“我妈妈说你爸爸也是小美的爸爸。”当时的我不懂得他为什么这么说，眼里却开始噙满瞬间而来的泪水，倔强地说：“你胡说，我爸爸就是我爸爸。”
回到家，一进门，我便浑身裹挟着莫名地愤怒与委屈，毫不客气地向妈妈质问：“小朋友说，爸爸是小美的爸爸。”妈妈先是一愣，或许他同样地觉得不可思议，或许看到我这小大人般愤怒的样子吓坏了，半天没有说话。
妈妈言语极少，这个我是再熟悉不过的。于是对于妈妈这般的反映我也没有在意。只是接下来的几日，每次中午放学，我都会看到桌子上用锅盖遮着的做好的饭菜，却看不到妈妈的身影。
后来才从邻居阿姨们的窃窃私语中得知，每日中午时分，妈妈都会提早去小美家附近蹲点，然后都会看到爸爸下班后踏进小美家的脚步，每每这时她总偷偷地抹眼泪。
妈妈也不敢去跟爸爸摊牌，去说出自己所有的委屈、不平、愤怒与不解。后来妈妈回了趟姥姥家，也许她想回去缓解一下满是疮痍的心。可是姥姥家的情况也状况糟糕，并不能给她伤痕累累的心带去些许的安慰。
妈妈出嫁后没多久，姥爷就查出了肺癌晚期，病情的严重性与日俱增，不断加重了整个家庭的负担。最后姥爷还是离开了我们。从此姥姥与舅舅相依为命，我的舅舅因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是个半傻的人。姥姥的视线是不能离开舅舅一秒的，因为说不定他下一秒会走丢，或出什么乱子。
很小的时候，妈妈便辍学，替忙于工作的姥姥、姥爷，照顾半傻的弟弟。她基本没有朋友，更别提闺蜜。这次回到娘家，看到日渐年迈的母亲极力照顾弟弟，母亲的生活已然这般不堪，她不愿再让自己的事给她增添任何伤心。
于是没几日，妈妈就以照顾我，回来了。突然有一天，我被爸爸妈妈嘶声竭力地争吵吓醒。我钻在被子里不敢出声，小身体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吓得哆嗦。我知道妈妈是忍到了极限，豁出去了。因为爸爸拿回来的钱越来越少，而且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地出入小美家。只听着爸爸厉声戾气地冲妈妈吼：“你就是个傻子，你们全家都是傻子，疯女人！”
我知道那一夜，我们家彻底完了。妈妈抽抽泣泣哭了一夜，爸爸吵完架摔门走了。我躺在被子里跟着妈妈哭，最后眼睛哭到睁不开，疲困地睡去。
04
慢慢地长大，我知道了爸爸年轻的时候，就和小美的妈妈青梅竹马。最后是奶奶嫌弃小美妈妈家太过贫穷，百般阻挠，亲手毁掉了那庄婚姻。后来，小美妈妈结婚了，爸爸万念俱灰，变得被动消极，一直乱混。直到25岁，奶奶实在看不下去了，拖媒人给爸爸说对象。
打听到当时姥姥家家境不错，于是就有了那日爸爸妈妈的相遇。
结婚后，爸爸才发现妈妈并不是想象的那般模样。妈妈的老实、无趣、少言寡语，妈妈生育后发福的身材，妈妈因过于自闭而缺乏常识、无知的样子，都让他感到崩溃。妈妈的温柔、贤惠、善良、天真他统统都看不到了。
我出生后没多久，小美的爸爸因意外车祸去世。爸爸内心的激情重新点燃，一开始他只是关心一个失去丈夫痛不欲生的寡妇。慢慢地两个人就这样在村里人异样地眼光中，光明正大地走在了一起。
小小的我恨爸爸的自私、风流、无情；也恨妈妈的软弱、无能、以及对待爱情的卑微。
于是我把全部精力转移到了学习，只有取得的成绩能让我从这个可悲的家庭中得到一点点的安慰，感受到众人投来的那一丝赞赏的光芒。从小学直到初中、高中我一直都是拔尖的学生。
而就在我上初中住校后，每个星期回去家里一次，发现妈妈都变得一次比一次的迟钝与衰老。当时的她才三十多岁，还那样的年轻。我发誓自己一定要变得强大，要带妈妈去过更好的生活。
可是我还太小，时间又太慢。我还来不及变得强大。一日，奶奶打来电话：“快来医院，你妈妈在医院了。”
我放下电话，飞奔向车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卖力地蹬着脚踏车，任凭眼泪四溅，赶到了村里社区医院。我看到了躺在床上闭着双眼的妈妈，头发乱而脏，衣冠不整，左手腕上一条深深地刀痕。医生说：“幸好没切到动脉。但是今后你们都要小心看好病人，她已患严重的抑郁症。”
我无法控制自己临近崩溃的心，泪如雨下。自打我住校以来，妈妈的世界就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个人、一间房、一个世界。
05
妈妈出院了 ，可是整个人变得痴痴呆呆，疯疯癫癫。常常自说自语，不是呜呜洋洋哭泣就是在那一个人发呆窃窃地笑。我难过，无助，不知所措。
我跑去央求爸爸，让他即使是出于对我的情意，恳请他每个星期回去看看可怜的妈妈。爸爸也许是出于些许的内疚，也许是念及尚未成人的我，从此以后每周例行回家看看妈妈。会带去些许的零花钱及少许生活用品。
那些年，我努力，一直在努力。我用比常人刻苦一百倍的精神努力。尽管常常想起妈妈而泪流满面，想起惨痛多怆的人生而心头发堵，难过地全身发抖。但是我坚信，为了今后的人生能够独立、自主，能够带着我可怜的妈妈过上几年好日子，便会充满力量，一直努力下去。
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恋。愿每个人都能有不屈不折地斗志对待生活给你的所有不堪，甚至一地垃圾。
写在最后：
这是发生在我发小身上的真实故事。发小最后成功考取211工程名牌大学师范类专业。毕业后，她选择回家乡做了一名高中老师，以便更好地照顾她伤痕累累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