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窗外几只麻雀仓皇飞过,逃避着荒诞的流星,带走我荒诞的爱情。
所以为什么是梁祈月呢?
2010年的夏天,我抱着同学录怅然地走在林荫道上,郁郁葱葱的杨树“哗啦啦”作响,像一只只停在路边翩翩扇动黛色翅膀的翠蝶,并拢、伸张,撒下绿松石般的磷光。也是在这样浓密的树荫,我邂逅了一生的魔障。
把时间线拉回2009,那年的夏热的出奇,偌大的校园像是一只蛰伏的兽,穿廊而过的熏风没有一丝凉意。在如此闷燥的天气上体育课,简直是一种煎熬,于是我拿着一本小说,偷偷溜到了教学楼后面的林道旁,开始心安理得地翘课。坐在台阶上,我急不可耐地翻开书,“嗯,让我找找看,上次看到哪了?哦!这里……”如饥似渴地读了两个章节,我伸了个懒腰,合上书,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轻轻拍打裙边的灰尘,欢快地向操场跑去。
建筑匍匐在一阵又一阵气浪中逐渐模糊,而这片浓碧的魔法地,似乎有精灵的气息氤氲,安静且温柔地隔开了所有的燥热,这是专属我的小天堂。走在路中,余光瞥见绿地上伸出一段裸白的脚踝,微微卷起的裤脚衬得双腿更加修长,我不禁走近,心想:莫非是同道中人,也翘了课乘凉?
我悄悄挪动脚步,直到看到那张脸,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草尖之上,桑梓之下,一半是光,一半是影,疏离的叶面下投射的是轻到不能再轻的呼吸,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一根最轻柔的羽,降落在我的识海,在心跳如鼓的喧嚣中,感受初次的悸动。
他就是栗泽。
也是从那一天起,我再也没有翻开过那本曾让我爱不释手的小说,而是像只狡黠的狐,每天都静静待在栗泽教室的门口,只为第一眼见到他清爽明亮的笑容。
日复一日的偷窥,暗暗地窃喜,终于不能满足我漫溢的心意,在校庆落幕式灿烂的烟火中,我向他表白了。他当然是愣住了,无措得像一头误入迷途的小鹿。他说,这是他第一次被女生告白,还是我这样的女生,他完全没有想到。怎么会想到呢?站在他面前的可是著名的江盼兮啊,顾盼神飞的盼,水澹澹兮的兮,能歌善舞、能书会画,优异的成绩、突出的特长、讨喜的外貌,拥有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自矜骄傲的资本。我当时想着,栗泽一定不会拒绝的,他会受宠若惊地低头,红着脸傻笑,腼腆着默许。然后,我们会去游乐园,不免俗套却也不失浪漫地坐着摩天轮,在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接吻。
让我不曾意料的是,栗泽坚决残忍地拒绝了我。他歉疚地笑着,有些尴尬又有些担忧地扶着我的肩,俊朗的面孔写满了关心。
窗外的烟花一朵一朵地绽放,只是坠落的烟火散落一地,那么冰、那么冷,恰如我此刻的心境。肩膀上传来的暖意让我从僵硬中反应过来,冷静!从容!江盼兮!这样没有铺垫的突兀的告白,谁会接受啊?!栗泽他根本就不了解你啊。我拢了拢齐耳的短发,努力扯出一个可爱的笑容,“那,还是朋友?”这一次,栗泽没有拒绝我,他弯了眉眼,温柔地说:“嗯”。
我并没有放弃,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像只蹁跹的小鸟,飞舞在栗泽的身边。栗泽打球,我去加油。栗泽做社团活动,我凭着校文娱委员的身份帮他策划、做海报、申报经费。栗泽想看的书,我总是第一时间获悉,然后在黄昏的图书馆一排排搜索,惊喜万分地找到,又云淡风轻地递给他说是举手之劳。那时,栗泽总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微微红着,说:“谢谢”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默契越来越足,到后来,他还会约我去湖边探讨新读的诗集。我们谈人生、谈理想,我们的交往越来越自然,甚至栗泽最好的哥们也开始揶揄暧昧地看着我们,给我使眼色。我以为,我们在一起,不过是时间问题。
相约图书馆
只可惜,我只知道离爱情最近的是友情,却不知道,离爱情最远的,也是友情。
我看见那个叫梁祈月的女孩穿着格子衬衫和一条白色褶裙,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环射出一个柔媚的光圈,而栗泽站在光的阴影里看她,扬起一个极为温柔、无奈、又宠溺的笑容。然后,少年少女的手轻轻相触,紧紧相扣。
我才知道,爱情不信天道酬勤。
校园里的油桐不知什么时候落光了叶子,偶尔有不知名的虫子在枯草间窸窸窣窣地叫着,宛如一场祭奠。我从办公室走出,在走廊碰见栗泽和那个女孩子抱着作业本说着话上楼,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的朋友叫了我一声,我看了看栗泽,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落在我身上,哪怕一秒。
风卷起落叶,在转身的一霎,我的心如同潮涌的海。
学期末的最后几周,我不再出现在栗泽的社团门口,不再徘徊在曾荡漾着欢声笑语的未名湖畔,不再发给他一条短讯。而栗泽,还是一次也没有问过我,纵使如此,我却一刻也忘不了他。
又是一年似曾相识的夏,一阵雨后,清冽的积水旁,草丛里停息着几只蜻蜓,摇摇晃晃的树影彼此相拥,像岁月里那道深刻的吻。而我的心事,宛如高悬在枝丫的素馨花,散发出晶莹冰凉的气味。
那一年,栗泽签了我的同学录。那一年,我走在魔法地的林荫道上,依然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输给梁祈月。
我是最出挑最占风头的江盼兮,我那么喜欢栗泽,栗泽却不喜欢我。
后来,我如同一只草叶上的蜗牛,看着栗泽和他喜欢的女孩争吵、分手、和好,再分手,再和好,最后分手。我以为我的机会终于来了,然而当我把所有的尊严都燃烧成孤注一掷的火焰飞扑而去,栗泽,还是没办法喜欢我。
你知道,一切迷失了方向的岁月最终都找到了运行的轨迹,一切摇摇欲坠的青春都已尘埃落地,一切酸涩与蜜糖都会随风而去。只是时间把最好的韶华给了我,却终究还是留我一个郁郁寡欢。
对栗泽的喜欢,像无处安放的流火,堪堪封存在心房深处的瓦罐内,等待着时间一年一年地浸润,按捺它迸发的渴望。偶尔揭开一丝缝隙,它还是会“呲啦”一声划开一处光亮,仅这点点微光,就足够把我的心中的每一个角落照的恍如白昼,让那从不曾一刻风干的爱慕无所遁形。
再后来,我上了高中,栗泽的事我便再没过问。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不敢知道。
巧的是,栗泽最好的哥们跟我分到了一个班,每次眼神交接,他总会露出很是唏嘘惋惜的神色。我没说什么,只是重新拿出了那本被我闲置已久的小说。
时间像是骄傲的少年,高中的时光紧张而充实,一晃,我毕业了。
在最后的送别会上,觥筹交错间,恍惚又听见了栗泽的名字。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一场大火烧过,急切地想知道栗泽去了哪。
辗转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喝了点酒,颤抖着按键,打过去。接通后,栗泽那清雅温润的声音一响起,我就禁不住哽咽了,语无伦次地问他,栗泽,栗泽,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江盼兮。
栗泽那边突地静默了,半晌后他缓缓回道:“盼兮,我记得你。”
我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尝试着组织语言,去问那个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栗泽,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吗?我那么喜欢你,你若不是瞎子,早该看出来了啊,不管被你拒绝多少次,我还是喜欢你啊,你知道吗?”
说出来了!吐了一口气,我心想,不论栗泽给出什么答案,我都要告诉他,我喜欢他,我一时也没能停止地喜欢他。
“可是你为什么喜欢我呢?”栗泽顿了顿,继而回道:“盼兮,你是我接触过的最优秀的女孩。你漂亮、聪明、古灵精怪,你什么都好,什么都会,那么多人喜欢你,你又喜欢我什么呢?其实,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你心中的一种感觉,你执着的也不是我,而是你那么倔强好胜,不能允许自己有失败。我,是你仅有的挫败的证明。你说你喜欢我,可都这么久了,你还记得我的样子吗?你的喜欢叠加了厚厚的滤镜,它早已成了一种惯性,你喜欢的是那时那刻你为自己创造的梦境,不是我。”
听了栗泽的话,我怔住了。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那口凉酒终于还是从喉咙冷到了心里,浇灭好不容易逃离瓦罐的几簇火星。
原来,原来栗泽是这么看待我的心意的。
难道我对他的喜欢真的只是一种幻想吗?我迷惑了。可是,可是,那年树下“砰砰”的心跳是如此真实,真实到我再也无法在之后的岁月中找到同样的感觉。我唯一的悸动已经给了栗泽,给了那段我想遗忘又不能释怀的青春。但栗泽告诉我,是错觉。
缓缓放下手机,栗泽还在对面絮絮地说着,我没在听。
我呆呆地望向窗外,一只只麻雀仓皇飞过,似是逃避着荒诞的流星,也带走我荒诞的爱情。
后记
青春期的盼兮,她炽热的情意,对栗泽的一腔喜爱最终在对方冰冷逃避的话语中消失殆尽。青春的情爱,恰如一颗颗青芒,酸中带涩,却也能在味蕾深处绽放一点微甜。记住这种感觉,即使这些喜欢依然逃不开付诸东流、躲不过无疾而终,可多年后再开启年华的信封,它们依旧是让你温暖怀念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