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漫卷》是我读过的小说中,唯一一本读完还想再读一遍的作品。迟子建的文字总有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魔力。
这是在读她的《额尔古纳河右岸》时就有的深刻印象。神秘的萨满文化,在她的笔下是对自然的敬畏,对信仰的坚守,读来总带着不自觉的压抑感却又无限神往那样的世界。我被俘虏了。这种只在读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余华的《活着》和阎连科的《年月日》时才有的感觉,直到面对迟子建,才变得完整而清晰,渐渐在心里如藤蔓般生长。
无论冬夏,为哈尔滨这座城破晓的,不是日头,而是大地卑微的生灵。
无论寒暑,伴哈尔滨这座城入眠的,不是月亮,而是凡尘中唱着夜曲的生灵。
哈尔滨之于迟子建,就如湘西边城与沈从文、新疆阿勒泰与李娟、山东高密与莫言、陕西西安与贾平凹......那是来自故乡的记忆,是自我的精神家园所在。书中的松花江、七码头、青黛河、月牙村、椴树屯、斯大林公园、老会堂音乐厅、犹太公墓、极乐寺、新闻电影院......无不带着哈尔滨的印记和味道,一一成为书中人物生活与停留的场所,也对此时捧着书的我张开了双臂。我看到了无数个自己,不同时刻的自己,走进了哈尔滨每一条敞开的大街,每一个被圈起的院落,每一扇亮着灯的窗户。
榆樱院里每天上演的就是寻常日子的烟火味。院里住着独居的老郭头,儿子死后跟着儿媳的陈秀,辛勤摆摊的大秦小米,收入不稳定的二人转演员小刘胖丫,把丈夫气死后投奔刘建国的黄娥母子,后来因恋上黄娥辗转搬进来的翁子安......每一个院落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生生不息,同时又作为一个社会单元构成了丰富多彩的人间。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又何尝不是住在榆樱院呢!
书中讲述了一群人的故事,展现的也是这些人的整个人生。
因为时间的流转,故事的主人公大多垂垂老矣,跟这个时代、这个城市一样饱经沧桑。开“爱心护送”车的刘建国,其好友夫妇于大卫、谢楚薇,哥哥刘光复、妹妹刘骄华,都是退休或临近退休的老年人,因而故事里常有死亡光临。可生老病死是多么自然的事情,谁也敌不过时间,不是吗?
因为清醒的真实,作者在讲述故事时总带着淡淡的疼痛。刘建国因为丢了好友于大卫的儿子铜锤,被迫放弃正常的结婚生子和舒适的工作,用一辈子来寻找。但就是因此赢得大家好感的刘建国,年轻时竟然猥亵过一个男孩,而毁了这个男孩的一生。当他找到被自己弄丢的孩子铜锤后,又用剩下的时光来偿还自己犯下的罪恶。于大卫夫妇一辈子活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到行将麻木的老年,黄娥儿子杂拌儿的出现才填补了谢楚薇心中的空洞,可悲的是已是祖母的年纪,对别人的孩子倾注了所有的母爱,在得到了亲生儿子的消息后,却无所适从不敢相认。退休狱警刘骄华正义、能干,却在暮年时遭遇了丈夫的背叛,没有过多挣扎就被击溃,失去了生活的勇气。黄娥因顺从自己无法掩饰的欲望,活活气死了丈夫,歉疚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她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儿子,等安排好儿子的生活为丈夫陪葬。临死也没有等到孙子的谢普莲娜、动乱岁月被活活打死的刘鼎初、小时候被抱走的翁子安、失去了父亲的杂拌儿,几代人都在缠缠绕绕的纠葛里,爱、恨也随着血缘延续了下来。或许,每一个时代、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都是一部《活着》,从不同侧面展现人与时空的关系。
读完《烟火漫卷》,觉得自己离这位中年女作家更近了一些,也似乎更靠近了漫卷的人间烟火,这不动声色的如歌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