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天气暖融融凉爽爽的。十三岁的大双儿卖完了菜,就提着篮子去看姥爷姥姥,篮子里有她给姥爷买的半斤鸡蛋糕。
姥姥不见了,走了有九天了。姥爷说时,就提起衣角来擦眼泪。
大双儿歇口气喝杯水,就帮姥爷做饭吃。缸里米是满的,油也有两壶,可一颗菜也没有,只有几个发了芽的土豆。姥爷腿子不方便,他可能有几天没菜吃了。
大双儿回家说给她妈听,桃儿妈说“姥姥舍不得这里的好日子,她会回来的!”
几天后,彭老幺找队长借了板车,老两口带着桃儿和大贵小贵去看看爹。如果假姥姥还没回来,他们想乘天气还暖和,把爹接到倒口湾来住些日子。
自从去年底三秀入了党当了生产队队长,彭老幺就不再挨批斗了,姥爷就可以到倒口湾来了。他又聋又瘸年龄又大了,没人照顾怎么行?
彭老幺拖着板车走了一个多时辰,走得汗水直流,桃儿妈搭着手棚隔老远就暸望着爹的家。她突然高兴的说,她回来了!看,正在做午饭,烟筒里有烟子升起来,门口洗了那么多衣服……
彭老幺说,我们打转吧,看不得她的孤佬脸!吃一顿饭像挖她屋里金娃儿的。
桃儿妈嘟囔着说“我是去看我爹老头子的,我的亲爹!这次还要住两三天呢!”
到家了,桃儿妈喊一声爹,就一个二个的抱娃儿们下板车,还有一篮子打了霜的白菜和红薯。假姥姥猛一抬头,看见桃儿妈一家五口三代人和一辆要散架的板车。她有些吃惊,然后皱起眉头。这一家人衣冠不整面黄肌瘦,正好在吃中饭的时候站在大门口。若每人拿一个碗,跟讨饭的没什么区别!
三个女娃儿争着叫她姥姥,太太,假姥姥一一应着。炒两盘菜放桌上,又加五个人的碗筷。
吃饭时,桃儿妈轻声细语的问这些天您去哪儿了?假姥姥不动声色的回答,说回老家去了一趟。说时就打起饱嗝来。
姥爷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不住的对桃儿妈唠叨,说她回来了,有两三天了。她再不走了!
吃过晚饭,假姥姥抱一床被絮来搭地铺,孩子们围着姥爷坐在地铺上玩。假姥姥离得远远的,不住的打嗝,好像她肚子里有满肚子气出不来。大贵学太太打嗝,被桃儿打了一巴掌。她撇撇嘴哭起来,那声音又尖又细直钻到人心里去。
假姥姥沉着脸用老虎来吓唬大贵,说我们这里有老虎,哭不得的!姥爷微微笑着,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拿一包桃酥出来分给娃儿们吃。
第二天早晨,一家人刚起床,假姥姥就把地铺上的床单毯子全放大盆子里,然后烧了一桶热水,泡上。
桃儿妈说我来洗吧,您歇着,假姥姥回答:“你去弄他们吃唦,总不得说饿肚子回家吧!……也不晓得这热水把虱子烫不烫得死?”
桃儿妈在回去的路上眼泪涟涟。桃儿心里明镜儿似的,她鼓着小嘴巴说,这姥姥是假的!哼,我姥爷就不该把她从雪里扒出来!
她妈摸着桃儿的细辫子说,都是命呵!你姥爷上辈子欠她的。
三秀生的第一个儿子叫想生,想生一岁多时死在医院里。那时,大贵己经五岁了,大家可能知道大贵就是我。我至今都记得我弟弟从生病到死亡,被人们从医院抱回来的惨烈情景。
我妈生第二个儿子时,正好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假姥姥用她的黑包包提几个鸡蛋来催生。她一来,我妈就生了,而且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接生婆建议由姥姥来给重孙子起名字,姥姥运气好!姥姥含笑不语,她挪动她的三寸金莲,搬把椅子坐在太阳下,闭上眼腈好像打瞌睡一样。
正好队里下工了,女人们听说三秀生了个男娃,都三三两两笑笑嘻嘻赶来看热闹送恭贺。
假姥姥突然睁开眼晴,朝屋里大声说道“就叫他花子吧!”
“什么……什么花子?”有人问道。
“叫(gao)花子,就是讨米要饭倒在雪里,老天爷也能养活他!”假姥姥一锤定音,彭老幺点一点头,水远笑一笑,众人一声接一声的说,花子,花子!好名字!
(照片上的老人是桃儿妈,也是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