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红霞中,白衣少年策马归来。虽是风尘仆仆,却丝毫不显倦容。少年肤白如雪俊秀清雅,星眸流转顾盼生辉。一束青丝散落脑际,一支竹箫横在腰间。路人纷纷侧目仰视,这是谁家的玉面郎?
虽不能貌比潘安才压宋玉,但是对于出身官宦世家的张易之来说,当真是人生得意只须尽欢。自小锦衣玉食,不曾经风历雨。闲时吟诗作画,偶尔抚琴弄箫。虽说是男儿,却面如桃花惹人怜,因其排行第五,家人唤他五郎。
五郎虽是翩翩美少年,却也有着自己的远大志向。一人一骑,远离红尘。畅游山水间,挥毫泼墨写意人生;仗剑走天涯,恩怨江湖侠客行;若红尘有爱,便携手同游,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观天外云卷云舒。但这一切,还来不及实现,弟弟张昌宗的一纸书信,改写了他的人生。
同样生得俊美的张昌宗,因为太平公主举荐,得以陪伴在一代女皇武则天身边。皇宫里的奢靡生活,以及数不尽的奇珍异宝,让张昌宗乐不思蜀,纵然陪伴的是年老色衰的女皇,他也不曾在意。他在意的是权力,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伴君如伴虎,纵然他伴的是女皇,也不亚于一只母老虎。
容颜苍老的女皇,梦想着长生不老,于是炼丹重任落在他的身上,无奈的张昌宗只好举荐,曾对医学颇有研究的哥哥张易之。
皇宫殿堂之上,五郎款款走来。玉树临风,美艳绝伦,摄人心魄的眼神,刹那间击中了女皇那颗苍老的心。她颤颤巍巍地走下龙椅,轻轻拉起他:“你就是五郎吗,以后不许离开皇宫半步,专为我炼丹吧。”
皇宫一入深似海,张五郎不曾想到,自己如鹏展翅的人生,还不曾开始,便重重地跌落在腐臭的皇宫里。他想抗争,但那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女皇啊,他责骂弟弟,但却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
冰冷的宫院,桎梏了他的豪情壮志;皇家的淫威,抹杀了他的无限憧憬。
陷入纸醉金迷中的弟弟,不知羞耻地开导他,人生短暂,极时享乐。而为了留住他的心,女皇也是费尽心机。官职步步高升,赏赐奇珍异宝,皇宫里另置别院,奴仆成百上千。
人世间该有的,他都拥有了,男人所渴慕的一切,他是触手可得。可他不要蒙着尘埃的人生,不要散发着铜臭的享受,他要的是清风朗月下,吹一曲箫音,抒发小小的情怀;他要的是泛舟山水间,听风听雨,恣意散淡的生活。
女皇的丝丝柔情,如一张破败的鱼网,紧紧地网住他,让他无处逃无处躲。他的冷艳,他的凛然,他的桀骜,反而更激起女皇强烈的占有欲。
皇宫里,开始夜夜笙歌。舞女们长袖飘飘,歌女们轻启珠喉,如此庸俗的场景,女皇却命他吹箫助兴。
不能抗争,他默默地吹起箫。一缕箫音,凄凉地越过宫墙,婉转于清风明月下,轻柔婉转如泣如诉。
女皇不悦,吹一首轻快的曲子来助兴。那个将他捧在手心里的,至高无上的女皇,眼睛里透着阴森森的杀气,让他不寒而栗。
曲意奉承的戚戚小人们,开始蜂拥至面前,讨好谄媚的笑脸,如影随形地追逐他。
渐渐地,他尝到权力给予自己的快感,品味到美酒佳肴的奢靡享受。虽然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但却是摆脱不掉的人生。
卓尔不群、玉树临风的五郎,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深深地陷于污浊之中,不辨世间黑白的开始游戏人生。
褪去所有的孤傲与清高,张五郎展开轻佻的笑容,柔情蜜意地奉承老迈的女皇。他穿上薄如蝉翼的羽衣,乘在木制的飞鹤上,翩翩然起舞,只为搏得女皇一笑;他摒弃清音流俗的笙曲,吹着妖娆妩媚的小调,只为搏得女皇的赞美。
“平明出御沟,解缆坐回舟。绿水澄明月,红罗结绮楼。”他温情款款地陪着女皇出游,并写下诗词助兴,他的才情亦如他的美貌,哄得女皇连连赏赐。
他用珠宝装饰出行的宫车,他用美玉打造精致的饰物,黄金只配铺地,绸缎包裹雕栏。他的贪婪奢侈,终于引来众臣非议,纷纷上表弹劾于他。
白发满头的武则天,爱怜地望着张五郎,眉目含情的笑脸,青春四溢的棱角,俊秀飘逸的身形。终于,女皇缓缓摇着头,把所有的奏章搁置不理,任群臣义愤填膺。
而这惊险的一幕,深深地刺激了他,原来仅有财富还是不够的,还要拥有权力。那些痛骂自己靠脸取悦女皇的人,那些表里不一暗地诽谤自己的人,那些羡慕嫉妒欲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唯有权力才能荡平一切。
朝堂之上,有了他的一席之地,他高谈阔论品评国家大事,侃侃而谈治国安邦之道。而垂垂老矣的女皇,时而赞同时而呵斥。面对群臣愤怒的眼神,他突然间意识到,那个摆布自己前生的女皇,终将化为尘土,而自己的后半生该如何度过?
红尘里有着太多的诱惑,太多的羁绊,误入红尘难脱身。如果戴上那顶象征权力与财富的皇冠,那自己将是古往今来最完美的皇帝,集美貌才情俊秀儒雅于一身,还有谁比自己,更有理由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呢?
他召来弟弟和族人们,趁着女皇病卧床榻之时,准备发动政变夺取皇位。被权欲蒙蔽了心智的他,早已忘记最初的无奈。冷傲的面容带着诡异的微笑,一步步走向龙椅。
终于可以摆脱男宠的绰号,堂堂正正坐在朝堂之上,蔑视天下苍生,仰天长笑。但那只是一个梦,他还没有行动,便被以张柬之为首的羽林军擒获。
刀光剑影中,他恍如隔世。突然忆起那个策马奔腾的少年,在落日的余辉中踏入京城,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一定会打转马头,远离充满权色的皇宫,即使落入市井之中,过着清贫平淡的生活,也应该是舒缓惬意的,而不会疲于奔波在权欲中,成为令人不耻的男宠。
可时光不能倒流,所有的孽缘都在手起刀落间结束。那个宠爱他的女皇,已经老眼昏花,甚至无法听到他凄惨的呼号。
“山中日暮幽岩下,泠然香吹落花深。”当生命消散的那一刻,他轻轻地吟起这首诗,人如落花,飘渺于万丈红尘中。而远处,传来如泣如诉的箫音,亦如翩若惊鸿般,款款入宫时的他,悠扬婉转地吹箫。
貌美如花生于世,误入红尘累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