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所以,为什么我能拿到这个奖,因为在我看来,人生就是一场戏。”
当塞尔夫·范尼特拿着金像奖面对如星辰般耀眼的闪光灯时,他抑扬顿挫地说完以上台词,露出上排的八颗牙摆出恰如影星的架势。
毫无疑问,追随塞尔夫的人们会认为这是他哲学式的感叹。然而他却猜想着人们的想法狡黠地笑了。
塞尔夫奋斗了十几年,终于在中年时守得云开见月明。他站在领奖台上,用迷人的微笑打了所有看不上他演技的人耳光。
当然,或许那些人的观点并没有问题。
早些年时,塞尔夫更年轻些,腹部的肌肉也还紧致,然而那时他还没能领悟到讨好女性光有好身材和漂亮脸蛋是不够的。如今他的几个情人坐在评委席上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互不知晓对方的存在。他看向她们的眼神中带有一丝明显的热情,一丝隐含的嘲讽。
岁月带给塞尔夫的除了因日益增加皱纹而反而显得有些深沉的眼神,还有金钱,睿智和掌控女人的手段——她们要的是理解,真情和占有。即便他无法同时去了解那么多女人复杂的内心,但是身为演员的经验告诉他,沉默聆听的同时加些深情的眼神,多半就事半功倍了。
事实证明他在这一点上是蒙对了。所以拿到影帝的奖杯虽然不全是作为职业演员的荣誉,但至少是对他将职业操守代入现实生活的褒奖。
塞尔夫在获奖当晚回绝了所有情人共度良宵的邀约——在这个晚上和任何一个人呆在一起都太危险,女人的直觉过于敏锐。他无奈地拒绝她们道,这份荣誉亦是压力,今晚是他职业生涯的一个转折,他需要一些独自思考的时间好好规划一下(说不定有你)的人生。
当男人提出“需要一个人的时间”这个要求时,被现代两性相处知识教导过的女人大多都会贴心地让给这成熟男人一片私密空间。
于是塞尔夫对那晚的回忆在离开了晚会后,停留在私人会所的脱衣舞娘和威士忌的泥炭味中。他也记不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与那些年轻的小婊子玩了多少花样。总之,他理智尚存时,至少还知道自己不能被拍到醉倒在风月场所的照片。于是趁着深夜四周无人,他从笙箫地的后门溜出,穿过小巷多走了几个街区,想到离此地远些的地方拦计程车。
不知走了有多远,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片完全陌生的场所。
按照记忆中的指示,他本应该来到繁华的大路上,然而从巷口顺着灯光钻出时,他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公园中。
2、
“你对昨晚的记忆就是这样吗?之后你干了些什么?”
面前的书记员面色严肃,刷刷记着塞尔夫说的话,另一个地位看起来高些的眼镜男子坐在他对面审问道。
“天知道,”塞尔夫疲惫地用手搓着脸,“或许我就太累了,睡倒在长椅上?!接下来我就在这里了。”
他在这个封闭的房间里醒来,面前是两个穿着白衣的男子。起初,他以为是绑架,但是自己的手脚并未被限制活动。接着那两人叫出他的名字,开始盘问他昨晚的事情。
“你们是警官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可以走了吗?”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下,眼镜男子清了清嗓子:
“范尼特先生,我们并不是警察,但是恐怕也不能放你走。”
塞尔夫的脑袋还在因宿醉而疼痛,听到他们的话,头痛加剧了些。
“至少你们该给我个理由?”
“接下来对你说的话,可能一时之间比较难以接受,但是……还希望你别太激动。是这样的,”
审问者一副对接下来的情况都在掌握之中的表情,
“范尼特先生,你于今日凌晨3:05时穿越了奇点,来到坐标xzt3780空间。根据以往的记录来看。这片区的奇点一直不稳定,所以你也并非第一个穿越者。”
这人翻着手中的资料没注意到塞尔夫的表情。
他在费力地理解了审问者的话后,扬起了眉毛,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娱乐节目。
塞尔夫听说过身边有人参加过类似的节目。基本就是在你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已经开始摄影,此时参与录制的工作人员会给你些误导,让你以为自己身处某种奇怪的情景,由此探测演员的反应。
他顿时明白过来,决定不动声色的配合面前的两位演员录一场精彩的演出。
“这里是精神病院吗?!”他故意显得不相信他们的话,站起身冲两人吼道,“我要报警。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他猜想手机应该早被拿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摸索身上——手机竟然还在。
塞尔夫解开锁屏,信号上显示一个红叉。
“先生,这里是空间管理局。你现在身处时空的缝隙中,是无法使用手机的。”
——干得漂亮。
他内心赞叹了一下剧组台本写得还算合逻辑。
塞尔夫束手无策,只能跌坐下来,一脸无可奈何:
“行。你们说,你们究竟想怎样?”
“根据空间管理条例,在一个空间中,特定的个体只能存在一个,绝不可以出现复数。但是从现在的状况看来……”
审问者似乎没有看出塞尔夫的把戏,他只是认真地解释着“剧情”,
“很遗憾,你误入了有另一个‘你’存在的空间。因此,两个‘你’中必须有一个消失。”
“你这是什么意思?决斗?”
塞尔夫隐约领悟到,这个节目似乎还要考验人性。他默默揣测接下来剧情会怎么发展,同时思考自己的角色定位。
“算是吧。”审问者耸了耸肩,面无表情。然后,他向门口喊了一声,“让他进来。”
门开了,一名中年男子被工作人员推搡着满脸不情愿地走了进来。
他的下身裹着一条浴巾,身上水汽未干还冒着热气。
塞尔夫打量他的脸,吃了一惊。
这节目组还真的下了苦功夫,从哪里找来和他如此之像的人?!他有那么两秒动摇了一下,竟然相信了这两个“时空管理者”的话,但细看之下,他发现这人还是和自己不完全一样。
此人的肤色偏黑,身上肌肉的线条比起自己来说更加明显,显然是经常运动。况且这人已经谢顶,若是化妆师尽些心,至少应该给他戴顶假发。
不过这个演员的演技还是值得称赞的。
他发出了一个以f开头的单词,目瞪口呆地看着塞尔夫。继而,他指着塞尔夫望向主导着剧情进展的两人:
“谁来告诉我,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请镇静。现在开始,你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商谈去留的问题。”审问者说着,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两把手枪,“虽然我希望你们能和平的达成协议。”
“等等!”裹着浴巾的塞尔夫看到手枪,面色一下子变了。他抗议道,“你们的那套鬼说辞我听够了!”
门口押他进来的工作人员向屋内的审问者摊摊手表示无奈。
“如果是他侵入了我生活的空间,那就把他送回原来的空间不就结了?!”
“我们也希望这样做。可是空间增长地太快,世界上的每个人做出的每个选择都在让空间增多,我们无法定位到这位先生之前的空间。但是你看,”他语气中带上了同情,“我相信他也并非有意闯入。因此为了公平起见……”
“公平起见?!”浴巾男人冷笑了两声,“上一秒我还在自己家中洗澡,一下秒你们这些强盗就把我架进了这个鬼地方。然后你们竟然还要我拿自己的生活做赌注跟这个混蛋决一生死?!”
塞尔夫心里暗暗惊叹此人炉火纯青的演技,他的言辞和动作如此富有感染力,以至于他目光挪向那两把枪,差一点就要相信它们是真家伙。他想着下次说不定可以让此人来做自己的替身演员。
事已至此,塞尔夫起身,他决定不能总让旁人占尽风头。塞尔夫表现出专业演员的素养,在短短的时间内,他由先前的镇定,到看见另一个自己时大惊失色,现在他面部神情重又冷静下来,肌肉却因为两难的抉择而颤抖。
一边是道德,一边是生存。塞尔夫迅速进入了状态,他痛苦地看着“自己”道:
“命运就是如此的无常。先生,我并无意冒犯,但是事关生存,我必须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权利!”
那人显示出惊讶,转而变成愤怒: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是想杀了我?你这个疯子知道什么是法律吗?”
“这请二位不用担心。这里是时空的缝隙,就像你们世界中的公海,法律在此不起作用。至于不幸被淘汰的那位,我们会负责清理。”
时空管理者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插了一句。他的话在现实世界中听来如同一出荒诞喜剧的台词。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现在就可以开始了。你们胜负分出后,我们会立即带幸存者回到现实世界。”
说完,他麻利地整理好桌面上的文件夹,只留下时钟和两把枪,接着与书记员双双走出了房间。
门关上了。塞尔夫和对手不约而同地望向放着手枪的桌子。
他们对视了一眼,后者迟疑了片刻,然后奔向手枪。塞尔夫立马跟上,他们争先恐后各拿了一把,旋即又像避讳着瘟疫一般飞快地逃离对方向房间的两端退去。
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现在他们之间隔着相对安全的距离。
房间中紧张的氛围如同拉满着的弓箭,只要任何一声不同寻常的响动这箭就会离弦。
男人将枪攥在手心,警惕地打量对方。这让塞尔夫想到了古罗马的斗兽场,那里偶尔也有奴隶与奴隶的厮杀。
此刻的二人僵持着拉锯比赛,他听见从屏幕那头的观众席上传来了观众不满的催促。
“放轻松些。”
塞尔夫率先说道,他试图打破僵局。
“你也听见他刚刚说的了。希望我们和平解决。”
对手缩在墙角,他的表情僵在脸上,一手坚持着拿枪对准塞尔夫,一手擦去额角流下的汗。
“如果我没记错,你可是打算杀了我的。”
塞尔夫看见他面色发青,身体瑟瑟发抖,愈发佩服起他的演技。
“不,我并无此意。我拿着它是为了自卫,你看。”塞尔夫为了推动剧情发展,他安抚着对方不稳定的情绪,坐在了地上将手枪放在身边。
对面的人警觉地看着他做完一整套动作,拿着枪的手在微微颤抖。显然,他的道德和理智尚在,犹豫再三,对方最终压低了枪口。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用一只手捂住脸,独自重复着这句话,似是仍旧拒绝相信现在的情形。
桌上的时钟在不急不慢地走着,塞尔夫掐着时间给予对方适当的沉默,借此消除彼此之间的芥蒂与不安。
良久,他见那人不再自言自语,于是再次向对方搭话:
“你要香烟吗?”
对方沉默着, 似乎是思考了几秒:
“来一只。”
他还是回答了。
塞尔夫从西装口袋中摸出烟盒,自己先叼了一根点上火,然后把打火机和香烟一起抛给了对面的人。
那人接住了打火机,又放下枪,将落在脚边的香烟拾起。他打了几次火才将香烟点着,刚刚深吸一口,便不住咳嗽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
他稳住气息尴尬地笑笑,将手中的香烟冲塞尔夫举了下,表示谢意。
“别先急着咽下去,让它在嘴里逗留一会儿再往下吞。”
他做着指导,那男人照着他的指示,终于没再咳嗽。
“你知道吗,我昨天刚拿了奖。”塞尔夫靠在墙上,他吐出一口烟圈,斜睨着裹着浴巾的自己,“所有人都觉得我不可能办到,但是我就是成功了。”
“你是运动员?作家?”
“演员。”
“演员,”那人嘴角向右侧咧开了些,他叹着气呼出一口烟,“我知道如果世界上有无数个空间,肯定会有无数种可能。不过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成演员。”
“而且还是影帝。”
两人都微微笑了下,这空气总算是缓和了下来。
塞尔夫心想,这剧情的下一步该怎么走?接着聊下去?他们现在跨过了最初的紧张,慢慢步入了平和的旋律,似乎应该让这氛围持续一阵子。
“你是?”他问。
“数学教授,”那男人逐渐习惯了香烟的味道,在化学物质的作用下他显得沉静了许多,“在大学任教。”
塞尔夫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谢顶的头顶,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走上学术的道路。
接下来他们谈论起了个人的经历。
塞尔夫惊讶这个节目组对他的生平竟然做了如此详细的调查。有些事情经过眼前这位数学教授的提醒,他才能回忆起来——仿佛他们真有过相同的经历一般。
而他们对童年的记忆是一致的。父母从南方来到这个城市,因此虽然在这里长大,塞尔夫仍然带有些南方口音。他甚至还知道小时候塞尔夫曾养过一只狗,那只狗后来死于一场车祸。
话题渐进,他们又聊起是哪件事导致了他们人生的分歧。最终明确是小学时的一个选择。在兴趣班的选择上,塞尔夫因为漂亮的脸蛋被老师强行加入了儿童剧团,而这位数学教授则是坚持追随内心进了科学实验组。而后两人的道路分岔向不同的方向,一个进了剧团,一个上了大学。
在这一点上,塞尔夫听着他的陈述,竟无来由地升腾起一丝妒忌。他曾经确实对科学感到十分有趣,然而最终还是放弃了上大学,转而投身到好莱坞的演艺事业。
不过无论如何,他在演艺这条路上已经混到功成名就,若让他重新选择,或许他仍会走相同的道路。
但话语间偶尔的沉默和时钟的声音不时提醒到现在并不是一味怀旧的时候。
他们二人间的和谐中,从一开始就浮动着一粒不安的种子。随着对话的进展,这种子已慢慢萌芽,藤蔓开始攀上地表。他们谈论起家庭生活。
“事实上,我已经结婚了。”数学教授抬起手,让塞尔夫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我还有个女儿。她叫玛利亚,已经三岁了。”
塞尔夫听着,并没有立刻给予他回应。
——来了。他意识到,乐章到此似乎该进入高潮了。
数学教授的话轻飘飘的传来,实际上却是想引导塞尔夫向愧疚的陷阱走去,那家伙想抢占道德制高点,指望自己会因内疚而自裁?
“你是个幸运的人。”塞尔夫不打算在此处缴械投降。他只是耸耸肩,摸着自己空荡荡的无名指,心里盘算该不该趁此机会发些重量级的消息来扭转局面。
“有些事情我非常后悔,”他说,“我一直在过着别人的生活,但是昨晚拿到奖以后,我思考了很多。或许,是时候结束一些工作,过一过我个人的生活了。”
塞尔夫话锋一转:“我从未公布过,但实际上我有一位恋人。本来我打算不久以后向她求婚。但是谁想到竟变成今天的局面。”
——哦,他想,电视机前的女人们一定心都碎了。不过这话其实是他临时想出来的。
“即便是现在这种情况,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找到她,告诉她我爱她。”
他料想到这节目播出后,除了千万的女性观众,卢西恩,米拉和凯瑟琳也会坐在自己的屏幕前感动地涕泪横流。
这段话算是真假参半。他最近确实感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是时候活得轻松些了。也许在这个节目录制完后,他是会在这三个女人中选一个作为未来的妻子。不过这也肯定是更多麻烦的开端。
然而他此刻还没能想到那么久远。
数学教授听闻,面色沉了下来。料想是领悟到了他这话背后的深意。于是这可怜的男人不动声色地再次握紧了身边的手枪。
“我是不会让别人占有我的生活的。”
他像宣言一般说完这话以后便抿起嘴不再开口。
塞尔夫看了看时钟,已经过了40分钟了。
“我有个主意。”他想着差不多该让这个荒唐的节目结束了,“你知道决斗吧?就是两个人向相反的方向走十步,然后同时转身射击。”
数学教授点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
时间所剩不多。他们心照不宣地各自从角落站起来,走到了房间的中间。
“这短暂的时间里,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塞尔夫大度地伸出手,数学家却回到了最初的阵势。他只是沉默着摇摇头然后转过身去。
——何必如此生硬,不过一场戏而已。
塞尔夫并没计较,他放下手,将脊背贴向身边男人的后背。
“1,2,3,4,5……”
计数开始了。
——接下来会怎么样?塞尔夫暗地里期待着对方的反应。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剧组安排中这决斗该是谁赢。
他们同时数着数,相较起塞尔夫相对平稳的声音,另一方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颤抖。
——也许我也该显得慌张些?
“6……7……”
塞尔夫数到了“8”,却没有如约听见对方的声音。他没有接着数九,停顿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了哭声。
他疑惑地转身,却看见那数学家不知何时早已转过来,他拿着枪面对自己泪流满面。
“对不起…请原谅我…”他向着塞尔夫举起手枪扣下扳机。
塞尔夫等着结局到来。剧组的人从门口跳出来告诉他这是一场恶作剧。
然而手枪没传来声响,他睁开眼,看见慌张之下的男人又扣了几下扳机,却依然毫无成效。
——他一定是没上膛。
数学教授抬头看向他,面上瞬间失去血色。他跌跌撞撞往门口退去,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吼叫。
在这短暂的片刻,塞尔夫猛地领悟到这才是剧本的安排——自己是最后的胜利者!
于是他恍然大悟,塞尔夫老道的拉动枪机,将子弹上膛后对准对方扣下扳机。
“砰!”
那人下身的浴巾掉了下来,他那玩意儿上方开了个洞,有些暗红色的东西往外溢出。数学教授捂住腹部,没来得及说话便重重扑倒在地上。
塞尔夫因为手枪的后坐力往后退了一步。枪口冒出白烟,刚才的那一幕在他心中揭起了疑问的一角。他隐约感到哪里不对。
——他们把血袋装在了哪里?
血在数学家的身下弥漫开,很快地,他停止抽搐不再动弹。
塞尔夫看着那双眼睛逐渐失去光彩。此刻躺在地上的人长着他的脸,他有一瞬间竟错觉死的人是他自己。慢慢地,随着血液的热量化作水蒸气往空中飘来,一种无以言状的恐惧袭上心头。
3、
门被打开了。
方才的审问者带着一群白衣人进入了房间。
“恭喜你,范尼特先生。”依旧是毫无感情的声调,“现在我将带你去你的新生活。”
“等下!摄影已经结束了吧?!”在几个人拉住塞尔夫时,他挣脱了冲他们大叫,“你们现在应该给我个解释!”
“解释?”审问者一脸疑惑,“该说的我不是已经说完了吗?”
塞尔夫愣住了。他看见那群人拖起长着和自己一样脸的数学家的裸体往门外走去,他的肠子漏在外面跟随身体一起摇摇晃晃。长长的血迹通向门口,塞尔夫嘴角抽搐了一下,一阵恶心从胃部往上泛,他想起了颁奖典礼上的红毯。
“你不是应该告诉我这面墙!”塞尔夫还未放弃,他冲到门口的墙边敲击着反光的玻璃,“这后面是摄像机!”
审问者冷眼瞅着他濒临崩溃的夸张举动:
“范尼特先生,这并不是在拍戏。”
“这是娱乐节目!”
“很抱歉,这也并不是。”
塞尔夫血液凝固在脑袋里,他瞪着审问者没有温度的眼睛,突然感觉一切都不真实。他想自己可能是宿醉还没清醒,现在依旧在梦里。不知怎的,混沌之中,那三个情人嘲讽的笑脸出现在塞尔夫的脑海中。她们的头在他面前弹跳着,围住他唱起荒诞无稽的歌。
“无论如何,你赢了。很快,你的生活就会回到正轨。”
审问者趁着他晃神期间,督促着身边的人拉住他向门口走。
塞尔夫踩着刚才的血迹脚底一滑,他甩开情人的歌谣,如同舞蹈一般跳了起来,大梦初醒。塞尔夫此刻才真正开始惊慌——他真的杀了人!可这感觉还没落实,下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就浮上他心头。
“不!你们不能这样!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是个演员,不是数学家!”
那些人不顾他的反抗,拖拽着将他拉至门口。
塞尔夫拉住门把犹如拉着最后一根稻草,他向审问者哀嚎,乞求着他的怜悯:
“求求你了!我没办法办成一个数学家!”
审问者突然间露出了愉快的笑容。他动作轻巧地拉开房间的门,门外并没有数学家的尸体,也没有办公室,墙后更没有摄像机。
塞尔夫的视野中出现的是一间浴室,浴室的淋蓬头开着。水声不断传来,玻璃门内向外汩汩冒着热气。他的新生即将从此开始。
“人生如戏,范尼特先生,相信你总有办法的。”
他说完,掰开了塞尔夫紧紧扒住门把的手,将他推了出去。
“祝你生活愉快。”
塞尔夫回望时,那一排人簇拥在门口带着诡异的笑容关上了大门。
而当他喊叫着再次打开门时,面前出现的是一条陌生的走廊。
“啪”
塞尔夫回过身,他发泄似的用了极大力气将门关上,然后趴在水池边哆嗦着打开冷水,狠狠洗了一把脸。
身后传来了隐隐的脚步声,之后是几声急促敲门的声响:
“亲爱的,你还好吗?”
塞尔夫抬起头,他看着镜子中的形象发了会儿呆。继而视线落到了墙上镜框中三个人的合影。
“塞菲,回答我!”
门口的询问声变得焦急起来,眼看已经不能再置之不理。
“人生如戏……”
他低声重复道。
塞尔夫深吸了一口气,他一边克制着身体的颤抖,一边解开衬衫的纽扣,皮带,他脱下裤子钻进热气腾腾的水帘中。
不一会儿,门开了。
爱丽的眼前是身上冒着热气,脸上堆满笑容的丈夫。他将浴巾围在腰间,温柔得看着一脸焦急的妻子。
“亲爱的,别担心。我很好。”
他抱住她,在她的前额落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