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阿熠和一个美艳的女子手拉着手,走过夕阳的光影,长长的影子交织缠绵;远方,绯红的霞光和深海的蓝交相辉映……
醒来,那种熟悉的感觉回归魂体,放佛入定,究竟此刻是真,还是梦中是真。朦胧间,糖豆跳入阿熠的怀里,埋进小卷毛里,继续睡去,却不见伊人,终是黄粱一梦。
阿熠是个云彩收集者,追云,是她的职业,也是她的一生所向,那些蓬勃生机的云朵里,有故事,如《恋空》台词,“晴天的话就是弘树的心情很好,雨天的时候就是弘树在哭泣,天空的夕阳是弘树在害羞的脸红,夜空的话就是温柔的抱着我,我既然只能给你买这么便宜的戒指,我会给你全宇宙的星星。”一梦云泽,便是那云中君,在山海间遨游。
这期阿熠到了云中古城,是“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的云中,来之前收集资料有看到“云中”,便想到了“云中君”,还和笔友一起探讨两者的联系,一个是楚文化,一个是北魏文化,一南一北,能有此默契,大抵也是对云、对天空的挚爱吧。云中的天湛蓝湛蓝的,像海,又很高,佛塔在这样的天空映衬下显得那样圣洁,九龙壁也古朴肃穆起来,阿熠载着糖豆穿梭在古城里,车轮碾过不知名水摊,倒影里的色彩饱和度也很高,忍不住停下来取景。这时,一个穿着法式风情裙的女生背着紫色书包走过,发丝擦过阿熠的脸,木质香似乎哪里见过,哒哒的小高跟鞋让人想起郑愁予的《错误》,忙不迭收起相机,想追上她,可一转眼,哒哒的小高跟鞋声却消失了。
晚上阿熠洗照片时总是恹恹的,那个背影不停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萦绕的情绪像魏晋小说一样,于是,阿熠换了件黑底绿花的衬衫出门去了,左拐右拐进了一家唱片店,悠悠扬扬放着《疑似故人来》,那个坐在唱片机下喝威士忌的女子便是白日擦肩而过的背影,一只手轻轻扣在桌上,虚空弹着节奏,另一只骨节分明,星空玻璃杯在她手上熠熠生辉,坐到她身边,微微点头示意,女子粲然一笑,时间从那一瞬间开始开花。
女子叫朝阳,取意“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是这家黑胶唱片店的老板娘,来自另一座古城——长安,“东风吹梦到长安”的长安。一向木讷的阿熠突然语言流畅起来,“好巧,凤凰栖梧桐,我从金陵来,便住在李白笔下的凤凰台上。”朝阳会心一笑,点起一根烟,同时递过一根给阿熠,指尖擦过,温热馨香炸开,熏熏然的,阿熠沉浸在一个梦的幻境里,这时,朝阳低头过火给她,发丝再次擦过阿熠,耳根霎时红到腮帮,她怔怔看着她的侧脸,看她吐出一个又一个泡泡式样的烟圈,烟圈慢慢升腾,飘散在空中,又轻轻敲击阿熠的心,“白云苍狗”一下子具象了。
夜晚开始诗意化,温热的身体、沁香的酒、飘扬的音乐,阿熠觉得自己找到缪斯和soulmate,她甚至规划她俩白首的细节,如何手牵手走在维京的森林晚霞里。可清晨,朝阳扣上背上的纽,冷肃地逐客,阿熠一下子醒来,梦碎了。
她狼狈仓促地逃回工作室,冷水冲洗自己的脸庞,颤颤抽出一根烟,让烟草和冷意来唤醒自己,这时糖豆来蹭蹭她的腿,阿熠弯腰抱起糖豆,突然失声哭起来,“她不要我,她不要我的爱……”萌动的爱意不知道如何生长,一晌贪欢,梦醒不知何处,到如今,遍地残垣断壁。
这时,编辑老王打来催稿电话,西北篇之后,西南正是好时节,催促阿熠出发。阿熠闷闷不出声,老王热心肠道:“是经费不够用吗,那要不要再提高点稿费?这个系列结束我们帮你整理投稿,可以不?”阿熠不知如何回答,她有些不甘心,想争取争取,只是无关工作,但又不知道如何跟中年老男细说,只敷衍道,还有几张图想换,需要再呆几天,“行吧,至多三天,你知道的,南方多雨,雨季来了,很多图难出的,七彩滇乡,宜早不宜迟的。”“嗯,尽快的。”
阿熠铺开纸,细细写了一封长信,裹着那天抓拍的背影照,寄去黑胶店,也不知朝阳几时可见,一切都是时也命也,只看命运如何安排。事毕,她收拾行李,带上糖豆再次出发。当飞机在天空画下长长的一条线,朝阳收到了她的信,也看到了那班机的留痕,那天是她前女友的忌日,阿熠实在太像了,酒意氤氲间,她以为故人归来,梦醒才知一场荒唐,而且小女孩严重炙热的爱灼伤了她,爱一个人太累,她再也承受不来失去爱人。合上信,一滴泪划过。
飞机经过云梦泽,阿熠看到一场绝美的落日。若干湖如星罗棋布,像碎裂的翡冷翠,色彩斑斓的暖色天空,从来没有的秾丽,透过云层,阿熠看到了隐隐绰绰的云中君,在霞光里曼舞,突然想起幼年读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初见即是永别。
“……2024年7月15日,自大同飞往云南的班机失事,机上有知名摄影师……”朝阳手中擦拭的杯子一下子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