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民和李国学是一对孪生兄弟。兄弟俩长得极像，单看相貌很难将他们区分得开——国字型的脸、大眼浓眉、天庭饱满，就连额头右上角的漩头都长得一模一样。虽然如此，唯有一样特征又能轻易的将他俩区分开来:俩人右边上嘴唇都长有一颗黑色的痣，从大小形状上很难判断，没什么差别；但是弟弟李国学的那颗黑痣上长着一撮毛，共七根，长短不齐向下悬着，有几根差不多触及到厚厚的下嘴唇，活像悬崖上长着的一丛斯茅草，哥哥国民确没有。他常常因此引以为豪、自鸣得意，时不时装腔作势伸出三根手指头捋了又捋，这姿势常常让人觉得莫测高深。

中学毕业后兄弟俩回乡务农。哥哥国民报名参加了公社生院学习，学习期满后经考核合格成为了一名赤脚医生；不久在家里开办了该村第一个诊所，取名国民诊所，并将招牌挂在了高高的祖屋门匾上。招牌黑底白字，国际红十字会的标记格外醒目，十里八乡的村民得个什么感冒拉肚子的小病也不用跑几十里山路去城里看病，也算是为老百姓做了一件好事。久而久之便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走在路上不时都能听到“李医生”这样非常尊敬的称谓，他的心里乐滋滋的微笑着点头回敬。

  弟弟国学则拜师学习奇门异术、阴阳八卦、看风看水，由于悟性极高深得师傅喜欢。曾有一村民自感时运不济，万事不顺，最后将原因归咎到祖坟上，便请来国学为其祖坟另寻宝地。李国学当时站在田埂上，身穿道袍，左手托着罗盘，右手不断在额前比划，嘘着双眼巡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出其不意猛然大吼一声，将手指向不远处一块向来不被人看好的长满巴毛的乱石荒芜的山岗。那村民有些失望，满腹狐疑上前询问，李国学一边用手指捋着悬下的那一撮毛须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也！”没过多久，这家村民当兵的儿子复员了，别的都是哪来哪去，回乡务农，唯独他的儿子被安置到城里的国家单位，吃上了公家饭，抱上了铁饭碗。这一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李国学便成了神人，甚至传言他能呼风唤雨、能把死人救活。十里八乡死人开路的、修房造屋看屋基的、不孕不育的不断找上门来，一时间门庭若市，生意是红红火火。于是便亲自前往县城请人制作一块鎏金的招牌——国学阴阳，挂在与国民的诊所一墙之隔的祖屋门匾上。牌匾前端是一副阴阳八卦图案，仿佛两只一白一黑的蝌蚪无休止的追逐着对方的尾巴，却总也挠不住，又似湍急的漩涡要将你卷入无底深渊……

李开华和李开中是堂兄堂弟。他们都在同一个村小学读三年级，坐同一张课桌。堂兄李开华的父母是一名老实巴交的农民，堂弟李开中的母亲是乡村学校的老师；堂兄嗓音特别好，学校的音乐老师王老师特别喜欢，因为家和学校毗邻，王老师常常晚饭后把他叫到办公室里，一边弹着风琴一边教他唱歌。见老师喜欢自己的儿子，夫妇俩心里着实喜滋滋的。适逢县文工团来乡学校招收“苗子”，他由于嗓音干净乐感极强，加之形象娇好，被县文工团录取。下学期他就要去县城里接受专业的音乐培训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忽然有一天，堂兄弟俩都觉得左眼里好似卡了什么多余的东西，从镜子里看到有一颗凸起的小小白色颗粒。回到家里，他们各自告诉了自己的父母。

堂兄李开华的母亲知道这东西便是是乡下人俗称的“玉子”，传说某某某长了这个东西之后，找来阴阳先生动用真气吹了几次便没事了。于是便敦促男人去把李国学请到家里来，并再三嘱咐看清楚嘴唇上有一撮毛的便是。

李国学用手指撑开李开华的眼睑，咪着双眼看了看，良久，他噜出下嘴唇“噗”的一声吹出一口气，那一撮下垂的毛随风动了动。随即伸出手指捋了捋，突然“啊”的一声运足了气，伸出食指，噜起嘴唇，一边将鼓足的气轻轻吹拂眼球，一边用食指对着眼球忽而顺时针忽而逆时针划着圈圈。之后闭上眼睛上下嘴皮不断翻转，振振有辞，念些谁也听不懂阴阳咒语。就这样一直持续了半小时后，他仿佛如梦方醒一般，定神看了看四周围观的人群，然后捋一捋那一撮毛慢腾腾的说:“一个星期后自会消除。”

李开中的母亲拉着他走进了国民诊所的大门。赤脚医生李国民仔细的诊断了他的病情，对她说:“我给他打一针八万单位的青霉素，一周后就会没事了；”说完，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如果一周后不见好转，你们就去县医院复诊吧！”

一周后，李开中眼睛里的那颗米粒一样的东西不见了。

可是李开华眼中的那颗米粒一样的东西从白眼云上渐渐移到了瞳孔边缘，并将三分之一的瞳孔覆盖，他的视力已经开始严重下降了。他的母亲焦急万分，再一次请来了大师李国学。李大师故计重演，临了吩咐每天炖一双猪眼睛做药影子，连续十日必定见光！

十日后，一颗圆状的白色物质彻底覆盖了李开华瞳孔，母亲带着他来到了与李大师一墙之隔的国民诊所，扑通一声跪在李国民的面前道:“请你救救我的孩子吧”。李国民仔细诊断后语气十分沉重的说:“你来晚了，我实在无能为力！”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妇人，他接着说，“你带着孩子去县城的医院看看吧。”

命运将这可怜的孩子推到了悬崖上，李开华的左眼完全失明了！

李开华背着背篓站在垄上，沾满泥土的手拿着镰刀。他站起身向远处望去，一个黑点出现在他视线里，渐渐的一个人影向他走过来，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他的堂弟李开中。李开中来到了他的面前，将自己背篓里的兔草一把一把抓起放到他的背篓里，然后，他们手拉着手迎着三竿的太阳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他们听到远处学校里传来风琴弹奏的歌，歌声是那么悠扬，在田野上久久回荡……

2018.12.9  南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