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一遍又一遍地冲向渔船,看起来沉重的木船在偌大的海面好似鸿毛般轻盈。
我几次试图走出船舱,望望还有多久方才是海岸,却次次被摇晃的甲板甩向栀杆,寸步难行。海风迎面吹来,夹杂着盐味和潮湿的气流,将吹乱的头发粘在耳后,脸颊。
“摇啊摇,摇过十五春分就是外婆桥……”一番缠斗后,我索性放弃了挣扎,靠着栀杆,望着来时的海平面,哼起一首多年前的歌。
夕阳悄然潜下海面,最后一抹金光散去,紫红与黑色开始染上天空。云已经很模糊了,风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船夫黑瘦的身影就那样站在船头,随着浪潮的起伏而摇晃,却没有丝毫要倒下的意思。那是一个不知名的船夫,一个海上的斗士,有一瞬间,感到他的背影如山一般巍峨。
“还有多久到?”我问船夫。
“快了,傍晚出船,风浪会大些。”船夫郎爽地答道,顿了会儿,随即又问,“小姑娘会不会晕船啊?”
我撩了撩有些遮住视线的头发:“不会的。”
“要晕了就在舱里拿药,我有放着。”船夫没有回头,依旧是望着前方的海面,用很大的嗓音跟我说话。
“伯伯是会晕船吗?”我心中忽的起了疑。
“不是,我有个小女儿,她以前喜欢看海,每次我出海她都要跟着,时不时会晕船,我就总有备着。”
心中有些波澜,但我还是问了下去:“那她现在呢?”
“最近害了病,还挺严重,躺了几个月,现在还起不来。”船夫还是站着,没有坐下休息,一只手扶着栀杆,望着前方,声音不似开始那样洪亮。
“不……不好意思。”我心想是触到他的难处,连声道歉,没再说话。
又在海上飘荡了许久。没了阳光的照耀,月亮尚未出来,海面从湛蓝变成了灰黑色,黝黑的远山的影子渐渐冒了出来,像缓缓钻出地面的乌笋。
海鸥的影掠过,留下一声声悠扬的长鸣。
许久,船的晃动慢下来了,我得以站起身,盯着海岸线的一隅。
船上只有我一个人。
下船,船沿与码头间只架了一块长而窄的木板,潮湿且陈旧,隔一段距离都有一条横木,估摸着是为了防滑。
我踏上木板,感觉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眼前忽然就是一阵漆黑,整个人瞬间就失去了重心,往海中倒去。
感觉海水的味道越来越近,心中恍惚升起一股恐惧与绝望。忽然,一双黝黑而精干的手如鹰爪一般扯住了我,身体没有往下掉,而是跌在横木上。窄窄的横木晃了两下,稳稳地拖住了我。
船夫看了我一眼,点起一根烟,摆手示意我不要着急起来,自己跳回了船,走进船舱。
“还是会晕的,别逞能,歇会儿。”他走出来,递给我一杯水和两片晕船药。
我接过水,吞下药,喝了口水把药咽下去。有一丝微苦,是我以前没有尝过的味道。
“不好意思,麻烦了。”我低下头,望着脚下的海水,不敢去看船夫的脸。
船夫也没有急着下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就像那远方寂静庄严的群山。“傍晚风大,水急,不好出船,”许久,他开了口,“可我心里就觉着,该出你这一趟。”
“为什么呢?”我低低地问。
“喜欢看海。”他轻叹一声,“像我姑娘。”
是啊,那时,我在码头观望许久,也只有这一个船夫愿意接我上船,带我出海。
我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100元纸币,递给他,轻声说:“船费和药钱,刚刚好,不用找,谢谢。”语罢,我噔噔地踏下木板,头也不回,飞似的跑开。
跑远了,我又回身望向大海的方向,没再在人群中找到他。确实,我并不记得他的面容。
海面荡起黑蓝色的波澜,入夜,没有渔船再出海,多是去吃晚饭了。群山依旧是乌黑色的,比天的颜色浅,比海的颜色深。
那个不知名的船夫,朴实而凝沉,就像那远处的群山。我记得他那山一般的背影,或许,他看着似乎单调却又瞬息万变的海面,想着身后的我的存在,回忆着过去的他和他的女儿。
看海,看海,看海,父亲是海边坚毅的山,默默地注视着怀抱中柔软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