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丽江了。这一个“又”字就隔了三四年的光景。
丽江,宛如一块缎面花布,上面的图案过于精细繁复变幻多端,以至于观者不知从何看起。这对于“织锦”的当地人也是如此。撑一张草木气息的竹绷,在素白的衬布上竟难以落下最初的一针一线。我迷惘着,不知从何说起。或许,我应该套用童话故事里俗套的开头: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古城。然后呢?
初到丽江,烟雾迷蒙,典型的雨后小镇图景。虽没有赶上“青梅如豆雨如丝”,但夏雨也够酣畅淋漓的。从火车站到大研古城,一路上,是水蒙蒙的稻田,是郊野里孤零零的站台,是飞驰而过的红色摩托,是热热闹闹赶“早街子”的菜市场。车子上挤满了天南地北的口音和背包。猛一急刹车,人们随之晃动得前仰后合。都是待住客栈的寻路人,都是任性随意的迷途者。
我下榻的客栈在古城边上,一行青青杨柳,一株饱满的向日葵。出门是一个坡,一段石板路。
晨起,客栈静静悄悄。小猫三两只互相偎依着、蜷着身子在藤椅上呼呼睡着。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润物的雨余下湿漉漉的痕迹。咯吱咯吱上了楼梯,在花鸟画布面的落地灯下,店家已独自一人,悠悠泡茶。她是一个慈祥和蔼的婆婆,大约六十开外,花白头发,身形小巧消瘦,着一件麻布短衫。昏黄的光线模糊了面容。“起来啦?我做早饭给你吧!”我连忙谢了她的好意,咯吱推开半掩的红木门,出去了。
卖早饭的人家开了门,袅袅有了炊烟的影子。其余的商铺还合着门,延续着昨夜未消的残梦。豆浆油条,包子花卷,米线面条……眼前一亮,丽江粑粑!
丽江粑粑,素与鹤庆酒同称。本地精细麦面,玉龙雪山清泉和面,贴着大理石板的温暖,包入火腿末、白糖、芝麻、核桃等,平底锅文火煎考,色泽金黄诱人,外酥内软。曾经是马锅头漫漫长路上割舍不掉的情结。
再有丽江米线。很像酸辣米线。以油辣椒、酸菜煮汤,大片番茄、小段葱韭和酱肉作料。除了冠以“丽江”之名,没有出奇之处。
沿街叫卖的是丽江米糕。几年前是难得见这种把式的。通常是老婆婆坐在小凳上,背后是披星戴月的纳西服饰,前面是一蒸子米糕。一层芝麻一层糖浆敷面,白花花的米糕夹一层莓红果酱。五元一碗。“丽江米糕,丽江米糕,新鲜的丽江米糕。地方特色,尝尝嘛。”无人问津时,她们就侧着头,呆呆地望着路的尽头,直到曙光的金丝给蒸子镶了边,直到又有好奇的路上低头问询。
和叫卖米糕的一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是编彩辫的。手臂上垂下彩色瀑布,是花丝花蕊似的各色棉线。有净色的,也有过渡色的。这些妇人很是热情,时常探身拦在你面前堵住去路,或走入店铺搜寻搭讪。见你略有犹疑,就死缠烂打,从彩辫的吉祥如意说道编辫后的风采奕奕,最后甚至搬出家境的艰难,想法设法地打动你、挽留你、央求你。木石人心也为之动容。街边一坐,她就手法娴熟地忙活开来。取一撮头发,拉一根棉线,来回绕着。一根辫子,两根辫子,到最后,一头辫子。倒是应了此情此景。
巷子走着走着越来越深了,店铺陆续开了门。日头渐高,时值正午。古城,仿佛一个年老体衰的老人,悠悠从榻上起了身,不紧不慢地开始寻常的一天。阳光已盈满了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