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雅上高二了。大家都说高二很关键，就像初二一样，是个分水岭。

周六，我在厨房洗菜，小雅走来跟我说：“妈妈，这个学期我不准备竞选班干部了。”

“为什么不想了？孩子，你很适合当班干部啊！不是干得挺好的吗？”

“我们班主任课上说了，当过班干部的同学建议这学期不参选了，给其他同学一个机会。”

这理由我非常认可，支持女儿不再竞选。本来这也是她自己的事嘛。

女儿又告诉我：“妈妈，这几天您注意一下我们班家长群，可能有事要发生。”

会发生什么事呢？我有点震惊。这可是一个异常踏实的孩子，轻易不说这话。而且好多事看起来，比她的年龄成熟得多。

接下来我了解到，这个学期她们班要调整一两个老师，原来教他们的一个非常有名的高级地理教师调到普通班了；另外，上学期年级有一些评比她们班比较落后，孩子们因一些琐碎的问题也有些骚动。上周五，已经有几位妈妈去找年级组长理论了，要求换班主任，把调走的老师再调回来。据说，有位态度非常强势的妈妈还向年级组长强调说，她家孩子之所以考来这个学校，就是冲着北京市状元来的，这样的师资，她孩子的状元梦可能难以实现。最后，年级组长解释目前的格局是学校综合考虑决定的，并不是家长所有的意见学校都可以满足。这位妈妈还冲年级组长拍了桌子，扬言要约见校长。

当然，那位温文尔雅而又博学幽默的年级组长给气坏了。他兼着这个班的语文课。

小雅说：要是家长联络去学校闹事，妈妈最好不要参与！

跟很多家长比，我属于后知后觉的妈妈，反应迟钝。女儿这一说，我才明白，怪不得有家长新成立了一个家长群，群里没有老师。原来有班主任在的那个群基本不说话了，新群非常活跃，不断有家长指出班里存在的问题，老师的问题，学校的问题…… 很多人都对那位最强势的妈妈表示了感谢，认为她是大家的代言人，决定在下周的某个时间在新班群讨论，委托几位家长找学校理论，要求学校更换班主任，把调走的老师再调回。

女儿的这位班主任，二十七八岁，样子儒雅，态度谦和，办事公正稳重，责任心强，对学生非常好。绝大部分孩子打心眼里认可他，喜欢他。这些，高一的家长会我已经感觉到了。当然，班主任老师本身可能还存在一些小问题，譬如班级管理经验不足，自信心不太强，可哪位老师能十全十美呢？假以时日，好学上进者当然会越来越好的。

我非常想不通，这班的家长，几乎是清一色的知识分子，难道遇事只考虑自己孩子和家庭的利益？为什么最好的老师只能教自己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不是孩子？我们不想孩子成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难道自己先当一个利己的楷模？最主要的是，班主任那么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个成长机会呢？

明白了这些事，心里有些复杂，有些难受。很想阻止，可是又怕众口嚣嚣。终日焦虑不安，一筹莫展。

接下来的几天，家长群里陆续有人说话，但感觉山雨欲来，气势逼人，似乎能闻出一点政治的气味和空气里的狰狞。不过，我已经想清楚了，既然无法也不敢阻止，就打定主意保持沉默。

这一天还是来了！

先是一两位家长在群里发言，看起来在造舆论，意欲奠定今天发言的基调。

沉默了数分钟，发言的多起来了，一分钟内几十条，一时间雷霆万钧，风雨骤至。这时候谁敢跟大家唱反调，一人一句话，都会淹死他。我本来胆小，这时候更恐惧，准备离开一会儿，不愿也不敢看那些突突冒出的文字，个个像炸弹一样，炸得人肝胆欲碎。

这时候我才真正看透了自己：实在懦弱极了！

恰在此时，忽然群里一句话暴了出来，简直石破天惊：

“我认为张老师已经很好，他尽力了。我们应该跟老师进一步沟通配合，而不是为难学校，要求换老师！”

这是班里一位女生的妈妈，跟她聊过天，是位优雅知礼、修养极好的母亲。真没想到，在这样人声汹汹如潮的关键时刻，她能不避风暴，挺身而出。

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黑骏马》里一位真正的女士：面对一个陌生的恶棍对良善者施暴，不顾自己身单力薄，挺身制止，态度温和，意志坚定。

班群忽然间安静了！大概这一句太出人意料了，大家有些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者更多的人在斟酌措辞，以待反击。

果然，不久，又有人说话了，但口气明显弱了好多，意思是只有更换老师才符合孩子的根本利益。不知为什么，前面那位母亲的话莫名給我注入了胆量，我快速整理思路，打出一整句话：

“我也不赞成换老师！或许张老师没有我们期待的优秀，但他还年轻，正走在优秀的路上，我们得给他学习的机会。他不在我们的孩子身上学习，也要在别的孩子身上学习！我们今天善待一位老师，就是希望，当我们的孩子将来走向社会的时候，周围的人也能给他以善待，以宽容，让他感受到来自社会的温暖和善意，始终对这个世界抱有希望。”

又是一阵沉默，我不知道后面会有人说什么，很忐忑，眼睛蓦然湿润，也有些不可言喻的骄傲。还隐隐地想：后面即使来暴风雨，我也不怕了，毕竟跟着勇敢者走出去了重要的一步。

忘了沉默多久才有人说话，这回，大家的口气都是中和的，也没人提换老师的事了，仿佛一下子觉察到原来那样做是错的。

再后来，有一位妈妈提议整理下大家的可建设性意见，和学校再商量沟通。这个事就结束了。

再后来，张老师可能意识到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意识到，但他为班级投入了更大的热情和责任心，每每令人动容。但无疑，他成长了！事实证明，他是一位真正优秀的老师！

只是以后很多个时刻，我都在想：说一句正确的话，做一件正确的事，也不是那么难！难在我们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太在意自己，而不敢迈出哪怕小小的一步。

好久没见那位母亲了，一想起她，就心怀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