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登泰山观日出,自讨苦吃所为何?

  七月的泰安是一个旅游旺季,夜里十一点左右,我们一行四人来到泰山脚下的红门路。

  红门路是登泰山经典线路的起点,路线最长、景点最丰富,游人最多。

  泰山山道只要稍稍有些平坦之处,边上就会有卖旅游纪念品的店,比如泰山石、桃木符、石雕印章、扇子、食品……

  “夜游神们”健步如飞,一个两个像打了鸡血,朝“南天门”进发。看来,为了明早获得日出“红利”,今夜的登山客们卯足了劲,都豁出去了。

  山东这地界上,可能文化传统使然,逢人喜欢称呼别人“老师”。入乡随俗,以“老师”相称还是非常亲切的。同行者中Z老师年近五旬,一身登山劲装,活力十足。我虽不敢妄称年轻,但论脚程应该还是不输另两位二三十岁年纪的W老师和S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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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当年,半个多小时我能从黄山顶上下到山脚,泰山又算得了什么?所以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心,就是全程步行。当然,第二日我就为这个决定付出了代价,全身酸痛不止,抬脚就疼更是后话。因为我选择性地忽略了这样的事实:七年前年是坐缆车登上黄山的,以及身体条件更好些。

  排队买票的大学生非常多,售票窗口值夜班的工作人员应该是早就习惯了深夜此景,没有丝毫倦意——收钱、给票,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更加精神矍铄的,应属爬在售票窗口上方的那只大壁虎。壁虎面对黑压压的人群,一点也不怯场,只见它肤色苍白,眼睛外凸,就在售票窗口购票者头上方几十厘米的地方,爬了几步,张嘴就咬住一只来灯光下凑热闹的小虫。

  “哟嚯,这泰山的壁虎都与众不同啊!”我感慨。

  “是啊,不怕人的!”同行的老师附和。

  夜中出来的壁虎不用瞎跑,守着一扇小窗就能吃饱;而夜里登泰山的人们却没有那么多选择,前方路漫漫,登山的大巴车与索道下午就停运了。此时,唯有靠自己的体力和意志前行和攀登,才能够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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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太多无益,就是走吧!

  一开始是和平路差不了多少的山道,走一段平路出现几级石阶,然后又是一段平路再几级石阶。

  从“红门”到“万仙楼”再到“斗母庙”,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

  山路黑,就开着小手电走。小心绕过当地人夜里在山道中间摆的奇奇怪怪的瓷质财神爷、观音像和它们面前盛放零钱的小筐小篮(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便不会有什么麻烦。至于那些真的往小篮小筐里放零钱的人,他们会不会有什么麻烦,我不知道。

  山林中黑的地方有东西在叫,但没走多远便又会是一些亮着灯光的固定商店,店主人卖力地推销一块钱一根的老冰棍,十块钱四瓶的矿泉水和六块钱的方便面。由于人声盖过了奇怪的声音,所以一路行来,并不觉得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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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老师有先见之明,早早买了登山手杖辅助脚力。如果有猛兽或无良商贩出没山林的话,我心想,这玩意儿应该也会有用。

  慢慢地,平路渐少,山路开始有些陡,我们就和其他游人一样,走走停停。

  “碧霞灵应宫”里供着“泰山奶奶”塑像。一个年纪不大,衣着裁剪得体,挂着工作牌的男子诚恳地邀请游客进门。

  确认过眼神,同行的几位老师对此方神灵只有尊敬,并无更多旁的羁绊,所以老师们选择从老神仙的身旁飘然而过,自由也自在。

  来到“壶天阁”,大家都很开心,终于到“壹天门”了,离“中天门”应该不远了。不过,“门”字里怎么还有字呢?原来是“壹天阁”啊!

  搞清楚“壶天阁”并非“壹天阁”,已经是第二天下山时候的事了。那是我看了石碑的介绍才知道,道教把他们的道家胜境又称之为“壶境”,这才有“壶天阁”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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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壶天阁”门洞后面一株柏树,周围几根小石柱和铁链一围,铁链上尽是黄灿灿的锁头,在此处灯光照耀下,闪着光,象金银。对于夜行登山的人们来说,还真是一种小惊喜。

  过了“壶天阁”,“中天门”在即。再努把力,路程要过半了!几位老师看了地图自我打气。后来才知道,泰山上的“路程过半”与平地上的“路程过半”根本不是一回事。后半程还有段叫“十八盘”的超长超陡的山路在准备“逗你玩儿”。

  “中天门”不是一般地热闹,百来平米的平台上,店铺林立,人头攒动。卖水、卖火腿肠、卖方便面的店灯火通明。有家店也真敢喊,一瓶怡宝矿泉水居然要了Z老师六块钱。

  趁着光线不错,我请W老师帮照张照片,在“中天门”留个影。没想到S老师带了自拍杆,一番操作下来,带着“中天门”那浓郁的人间烟火气的四人合照出炉。照片中四位大师,笑得真诚而灿烂,对接下来将会极为艰苦的后半程没有丝毫概念。 

  “中天门”其实是一个更大范围的泰山地标。这是一处山坳的地形,在山坳里有停车场,有索道。车从山下开到这里,就得停下。而索道是接力上下从“中天门”至“南天门”的。

  “中天门”山坳中的商店,已经有店铺老板开始出租棉大衣。五块钱或者十块钱的价格也确实诱人,瞄准了这些夜登泰山者的刚需,可谓精准营销。而卖泰山石的那些店家则统统关了门。大半夜的,他们一定也知道:这些登山看日出的人,不会发善心考虑扛几块石头去爬山的。

  在“中天门”的山坳饶了大个半圈,然后又是一路往上。

  过“增福庙”、“斩云剑”、“月牙亭”和“云步桥”,一行人有些纳闷:传说中最难走的“十八盘”在哪里呢?

  太累的时候,人的智商就会变得有限,这么重要的地标,居然只注意看地图,忘记了搜索攻略。携带着前半程的经验,我们对传说中“有点难走”的“十八盘”多少还有些期待。

  夜色苍茫,懵懵懂懂中我们就走到了“朝阳洞”。洞口只有一人大小,三四块牌匾把比门大不了多少的洞口挤得满满当当。其中一块红色牌匾上的金字写着“泰山老奶奶”几个字。

  一男子在洞口揽客,听意思当然是让人进洞拜拜。时值夜里两点,一眼就能望见巴掌大的“朝阳洞”内,倚着后墙坐着个白发苍苍穿黑色中式衣衫的老妪。

  “造孽哟!怎么泰山遍地都是半夜不睡觉的神奇老太太啊!”我突然觉得,除了脸洗得干净一点,怎么看怎么都能够将这位“泰山神太”的风姿与街头乞讨等行为艺术联系在一起。

  “罪过、罪过!”我对心中产生这样不够高尚的念头感到惶恐。

  匆匆越过此地,继续往上爬,心想:“这山高的……那‘泰山神太’咋不去飞呢?”

  随着山势越来越高越来越陡,路边坐着的游客越来越多。很多人就直接坐在了路两边的石阶上,只将路中间留出来给登山客经过。

  一个年轻女孩,累得裹着大衣就直接躺在男友怀里睡了。那男孩也是满脸茫然,眼镜片反射着扫过脸上的手电筒光芒,状若丧家之犬,呈现出明显脱力态。

  更多的人,无论老幼,坐在茫茫夜色里,坐在冰凉的泰山石阶上,只顾着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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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说话都感觉到费劲儿。我一开始还有心情放点收音机的音乐,到了现在这会儿,反而感觉音乐有点令人心烦。

  穿着薄薄的一层衣服,汗还是不停的从额上涌出,从背上身上冒出。两瓶矿泉水已经喝完,伸出手掌放在额头一抹,那就是小半杯的汗。

  脚下的台阶密密麻麻,仿佛总也没有个尽头。怎么“十八盘”还没到呢?

  W老师已经往前探路去了,S老师坐下来的时候开始说头疼。

  S老师应该是我们这行队伍里最年轻的一个,在前半程的路途中可不简单,她轻快地拾级而上,一步一个脚印,总能赶到大家前面去。可现在这个时间节点是人最容易犯困之时。困意袭来,不可勉强。头疼犯困的S老师与Z老师坐在“对松亭”台阶上小睡了一会。

  我已经觉得有些奇怪了,所谓的“十八盘”难道总也走不到吗?

  探路的W老师从此就与我们三人分开了,我直到第二天中午下山后才在宾馆前台碰见他。那时,他已经补了一觉,又换了身衣服,看起来神清气爽。

  “十八盘”的那块不算小的指示路牌最终还是被埋头登山的我们忽略了。其时已经过了“龙门牌坊”,到了“十八盘”与”碧霞祠”的分岔路口下方。

  抬头望去,山道上全是人。有三盏路灯在极高极远的路尽头亮着,青白色的光线黯淡。晦暗不明的各种光线交织中,湿漉漉的云雾裹袭着所有的一切。

  所有的人都疲惫不堪,我感觉也有些支撑不住,于是开始攀着道旁从石护栏上探出的铁质扶手,艰难向上。中间歇了片刻,换了一件上衣,可不一会儿就又湿了大半。

  我们浑然不觉已经走在了“昇仙坊”到南天门的最后一程,直到第二天我下山时才惊讶地发现“怎么在山道上杵着那么大座牌坊,昨晚怎么没看见呢?”

  此处的坡度据说有六十度,可以不用打电筒,淡淡的天光已经把台阶模模糊糊照亮了。

  忽然,身后有人喊:“南天门,南天门要到了!”

  我抬头定睛看去,一开始什么都没看到,但又爬了几步,就看见一座古建筑的屋顶檐角在暗色的天空背景中慢慢显露。最后,“南天门”三个金色显眼的字引入眼帘。

  “我上来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喊得有些夸张变了调。

  我则忙着在昏暗的光线下录视频,记录着清晨四点半时这个令人激动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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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点半的南天门内,云雾弥漫,山风更加冷冽。“未了轩”旁有人在地上搭了帐篷,有的直接和衣而眠。看着席地而卧的那些人,我觉得有些纳闷:天都快亮了,这些人士还在酣睡,是来泰山找露营的感觉的吗?

  对面一家古建筑外表,内部装潢得灯火辉煌的应该是宾馆吧?走近些一看,原来是家卖快餐的饮食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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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处到玉皇顶的路基本是平的,四五点钟的天街,靠山的一侧商铺林立,一些食品店的老板看来已经坚持了一个晚上了,裹着厚厚的衣服不停招徕客人,让大家吃饱了肚子再去看日出。

  刚才Z、S两位老师在“南天门”内,又在某处台阶上坐了几分钟,但是眼下可不敢停下脚步了,因为还有二十分钟,日出的时间就要到了。

  Z老师也是豁出去了,本来已经累得不想再走。可是就差这么几百米,没到“玉皇顶”观日出终究是一大遗憾。

  同行的几人里,大家最佩服的就是Z老师,年龄上去了,身体素质确实比其他人要弱一些,但是精神之健壮、意志之顽强,征服珠穆朗玛峰应该也不差。她早已经决定过几天要自驾游西藏的,所以徒步登泰山这事儿嘛,纯属小试牛刀。

  S老师经过了前面一段时间的休整,头疼的状况解除,又可以“身轻如燕”了。

  日出的时间临近,我们赶着脚程往“玉皇顶”奔去。

  也就是在五点零七分的时候,我和Z、S两位老师终于站在了“玉皇顶”的一块巨石上。石头上先前早已经站了五六个人,很挤。不过我们还是见缝插针地挤了上去。

  在石头附近的山崖边上,从“日观峰”到“玉皇庙”一线,全是人。也不知道W老师是否已经就位。

  每个人都有一点兴奋,伸长着脖子,向东边的天空中望去。然后整个的东半边天空,都被云雾遮挡,变得灰蒙蒙的,像是人家未做过装修的毛坯房。

  日出的时间已经过了,太阳依然没有露头的迹象,兴奋的人群开始有一点焦急。

  突然,我发现铅云深处有一抹淡淡的红,便不由自主地喊到:“在那里、在那里,准备出来了!”

  周围的人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像几根筷子横着排列的绯红。但这个景象转瞬即逝,东方的天空又恢复了原来暗沉沉的灰色。

  天空中的云雾太厚,像棉被一样捂着太阳不让它出来。太阳呢,则偶尔露出一抹绯红,或者如惊鸿一瞥般露出一小脸,还没等人群中的惊讶与欢呼声散去,就又被棉被给捂严实了。

  Z老师说:“这太阳好调皮啊!”

  殊不知,心存捉弄之意的或是这些无处不在的云和雾。

  据太阳应该出来的准确时间点,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人们越发地焦急。但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阳,依然不肯跟这些努力爬了一个晚上泰山的崇拜者们来一次辉煌壮丽的约会。

  我的心情开始有些失落,心想:也许先前努力的六个多小时就要作废了!

  忽然人群中一阵欢呼,我连忙抬头,只见一轮红日从厚厚的云层中跳了出来。温暖的光,洒落在人们的脸上、身上,每个人都包裹在幸福之中。 

   “那太阳多像个鸡蛋啊!”Z老师如是评价。

  “倒是更像个海鸭蛋呢!上半部有一点儿是明黄色,其他很大一块是那种红油海鸭蛋的颜色!”我补充到。

  在泰山顶上看日出和在平地上看的的确不同。在平地上我们是仰望天空,而在这里我们基本上只需要平视,那个红彤彤的大家伙就在我们面前。

  那些云雾这会变成了灿烂的云霞,衬托在圆乎乎的太阳周围。紧挨着太阳顶上的那些云,被阳光映照得非常耀眼,恰如水面上的倒影,把太阳的影子印在了天幕上。

  太阳在大家的眼里,这会儿是调皮而可爱的,是对我们整整爬了一夜泰山的犒劳。此行不虚,诚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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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来泰山,行程紧凑,头天傍晚时分才到达的泰安。仔细分析一下,观日出的天时、地利、人和条件还是具备的。不过一开始,我也不是很坚定的要夜登泰山。曾经问过W老师,为什么要去看日出,他说这是一种人生体验。他这么一说,我也就坚定了去体验一把的心。

  可是,人生短短数十载,每年的三百六十五天太阳都会从东方升起,为什么一定要爬到某座山顶去看日出呢?难道看过了这次泰山的日出,人生从此就大不相同?

  说实在话,我们登山的全程用了六个小时,然后又在“玉皇顶”和“日观峰”逗留了几个小时。而我自己下山的时候,为了不辜负那一路的风景,仍是用脚丈量着走回去的,前前后后十数个小时,除了满身的疲惫,脚筋酸麻的苦痛,人生的路径便又迅速恢复了平常的普通状态,没有丝毫得道成仙、成佛成圣的征兆。

  如果从结果来理性分析,在不在泰山顶上看日出,其实毫无差别。

  这泰山也不过是地壳运动在山东半岛上的一个小凸起,高不过西岳华山,比起全国各地的其他山岳的海拔,也极为稀松平常。只是因为古人早期生活在这里,所以就多了一些大惊小怪。

  再往大一些看,四十多亿年之后,地球也一样要归于寂灭,如果要理性分析的话,她的存在与灭亡也只是浩瀚宇宙中一种非常普通的天文现象。所以太阳的东升西落,于地球而言,其实也就是个必然走向虚无的过程。

  地球在宇宙中如沧海一粟,泰山是地球是的一个小土坷垃,泰山顶上看日出的人们又何尝不是渺小如尘土般的存在?

  终有一日,这所有的存在都会走向湮灭。所谓的“长生不老,与天地齐寿”只会同归于虚妄。

  可是“殊途同归”,人生或将“同归”,但意义不就在那个“殊途”上吗?  

  夜登泰山,对我们来说,是一次非常特殊的人生体验;凌绝顶之上观日出,同样也是此生中殊为难得的经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读过、行过,幸甚至哉,文以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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