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扭转头时,工作人员被压倒在地,每个人的身上都是伤疤。
空气是安静的硝烟,我们没了出声的力气,只剩下力气制服和喘息。男孩们看了看蹲在角落发抖的孩子们。私下商量了几句,架着五个大人,一个个扔出屋外,把门锁好,便跑去安抚吓坏的人了。
“森雨。”凌薇的声音。
“啊,是……”
我回过神来,却又开始紧张。她似乎站在我面前,期盼而慎重地抬头看我。我告诉她,我们刚刚赢了,语气安然却平静,像是想笑,又想哭。我说,我第一次在这个地方,感到那么慰藉,我们扑倒了猎人,从绝岩边逃出来,得到了暂歇。
“是吗,那太好了……”凌薇笑着。
“……你刚刚说,
想听我告白。”
“是的。”她说。“多安静啊,森雨,一定不能再合适了。
你身上一定都是伤吧,一定像个英雄吧,一定论谁看见都会充满柔情的样子吧。
森雨,我就在这呢。你能听见我的心在跳动吗?就像那天晚上我们站在教室门口,我真想挽住你的手臂和肩膀,真想你再看着我的眼睛说话,逃亡般在大人的谩骂下牵手狂奔——再交换一次吧,森雨,如果没办法对视,就用你最熟悉最深刻的语言吧。
既然被看作野兽,就去做野兽,用尖锐永不磨钝的爪牙,去闯破一成不变川流的人海,去让他们看见我们拥抱。”
我看向窗外的夜空,看见了月亮,苍白得不同寻常。如同在黑漆漆的卡纸上,硬生生剪出洞口,沾上星星,像小孩子的画。
“是的。”我说。
“我的确满身是伤。
……
我要你靠在我肩上,要和你面对全世界。
要没有距离的拥抱。
要未来和你逃跑。
凌薇,
和我疯一场。
……
你愿意吗?”
“当然啊。”
房屋墙壁开始剧烈震动,危险的,发烫的红光冲撞,从门缝、窗缝外映照进来,伴随一声巨响,溢进弥漫的烟雾。我们受惊地扭头,看见窗外的生活楼倒塌,从头到尾——被燃烧的火焰爬满,侵蚀。
我一时思考停顿,要说的语言空白,惊异至微微张嘴。
“怎么了,森雨。”凌薇语气坦然。
“凌…凌薇……
“着……火了。”
戒同所,着火了——火烧遍了整栋生活楼,照亮半边天。建筑的残骸不断往下掉落,尖叫和呻吟传向这里。
不,这是爆炸——真正的爆燃,不知是什么原因引起,上一秒还风平浪静,危机在一刻间降临。我慌张地四处环顾,周围人木愣着,直到火势快速蔓延,电话里的凌薇大喊:
“刘森雨,快往外跑!!”
她的声音很大,将所有人惊醒了。
刹那时,我们都惶恐起来,一窝蜂拥至门口开锁,浅灰色呛鼻的烟迎面扑来。我们撒腿跑出门外,却因黑暗和烟雾看不清路了,这时候的我,手机已经从掌心脱离,我失去了危难中最后的安全感。
我再一次濒临绝望。
没有烟火的地方——照出了光柱。
“森雨——”
……
光在我身上投着。在那片干净的水泥地上。我看清了她。
凌薇拿着照路的手机,手捂住嘴流泪——在我的不远处。她一遍遍叫喊我的名字,孩子般看着我大哭,近乎蹲下身去,身后是戒同所燃烧的大门。凌薇含糊不清地让我们跑向她,就这样害怕着将我们拢出危险。
十六
消防车来了。
紧接着是救护车。
被打倒的大人们淹进火海。
允强失踪了。
……
此时的我们,都已逃到这座城市陌生的地域,远远地避开戒同所,像一群流浪的野孩子穿梭在大街小巷,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停下来。
我们蹲坐着靠在墙上,再也没有力气,只是静静而不说话,许多人垂着头睡着。
气氛沉默,释然,甚至因大家的拥挤感到温暖。我抬起头,天上一颗颗落单的星星,散布在白色月亮的周围。就像凌薇所说的:多安静啊,一切都停止了。她蜷在我的怀里,起先瑟瑟发抖,却慢慢平息;埋着像是睡着的脸,钻着脑袋醒来,迷迷糊用手戳我的肚皮,戳得身上,心里,痒痒的一片。
“凌薇。”我握住她不安分的手,等她抬头后,捧住她的脸。
“现在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自己跑来这了吗?”
凌薇无害的眼睛眨了眨。
“来找你呀。”
“你会被抓住的。”
“可我没有哦,森雨。”她顽皮地笑了:“我没有被抓住,还带着你逃出来了。
所以,我没做错吧?”
我哽着喉咙,竟不知怎么回答。纠结无果,我用力弹了弹她的额头。
“睡觉。”
“不要,我睡不着。”凌薇扭动着身子,索性把我当成床,怎么也不肯下来了。她说,森雨,你好高大。
不知为什么,凌薇每一次这样夸赞我,我都会难为情心慌——我的确高大,能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亦是学校里体格出挑的女孩。和凌薇恰恰相反,我总是懒散地弓腰收住肩膀,她却身姿挺拔,说不上矮小,又确实矮小。不起眼的身躯魅力焕发,这就是他们口中的优秀吧。
这让我想起,凌薇说过,她是和我一样的坏孩子。
我想,这已经不重要了。我说过,我只要她幸福。
“森雨,你知道吗?”
“嗯。”
“我很高兴,看见你还像从前一样。”
我错愕,低下头看她。凌薇的目光与我对上,她正笑着流泪。
“你还是那个从没被打败的森雨,还是个倔强的笨蛋,我很高兴——你还在啊。这几天晚上我每天哭到半夜,到了下午也没有心情上课了。听到你们之中有个女孩坠楼的时候,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今天吧,我真害怕……”
“……”
我看着凌薇,不忍心告诉她,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我已经迷失过无数次了,连重新去找爱她的感觉,都花了我痛苦的一下午。否则现在的我,还不敢直视她的脸吧。这些都不必说出口。我只需让她知道——我回来了,就足够了。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是相互依偎的我们。平静,绵密,只是在我身上新添了伤。于是我紧搂她,只是喃喃:
“是啊……
我还在呢。”
熟悉的呼吸、气味、温暖。
世界末日后宁静的重归——就在有星星和月亮的漆色天空下,在灰色的城市里,在一起流浪的街头。
我说,凌薇,我们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