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苏州的,宜昌的,北京的,接着!”
三个黑压压的东西在空中形成一条抛物线,没长眼的向我砸过来,我顺势一手接住一个,投篮似的投向分拣筐,分毫不差。
最后一个扑面而来,已经来不及用手,我只能把它当成足球,一脚一个挑射,“球”进了!
“耶,二小,厉害!你说中国队为啥子进不了世界杯,就是缺你这样的人!”胖子像往常一样,话永远比手快。
“滚犊子,老子进了中国队,第一个把你当球踢了!”说着,我把一个包裹踢到胖子面前,横他一眼。冷不丁的看见他背后“严禁野蛮装卸”的大字,白底红色,赫然在目,咄咄逼人。我不由得烦躁起来。
我叫王二大,在汉口做快递分拣员,来这家公司一个多月了。所有人听到我的名儿总要问一句:“你咋不叫王二小。”我他妈也不知道为啥子我妈给我起这名儿。不管啥名儿,关他们什么事儿,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比你闲的人,关心很多原本不该他们管的闲事。
就像眼前这个胖子,中午的馒头总能被他抢去一大半儿,连睡觉都要占两个人的地方,可惜干活儿就不怎么样了,三千多份包裹,他最多分拣三分之一,真对不起他这身膘。
还有蹲墙根儿的老刘头儿,一到下午就腰疼,一天有半天都蹲墙根儿了,抽着从别人烟屁股上扒下来的烟丝儿,一只眼色眯眯的看着小红胸前哪两坨忽闪忽闪的肉。另一只眼,看见谁动作慢,就唠叨:“兄弟,咱抓点紧吧。”
站在二楼的贾经理,到下午天最热的时候,用他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蓝牙音箱,播放《命运交响曲》,硬说这是梵高的作品,让我们感受大师的命运,联想自己的命运,痛定思痛,加速分拣。他妈连画家和音乐家都分不清,还在这儿装逼,老子看见他就像看见屎壳郎掏粪,连饭都吃不下。
他们每天都要拿我打牙祭,问我怎么不去山坡放牛。他们嘲笑我的不只有名字,还有我1米9的个头,每次从小货车卸货,我比其他人弯腰幅度大很多,总有好事之徒在背后踢我屁股,看着我摇晃趔趄,发出肆意的嘲笑声。除了女人,我王二大成了他们茶余饭后最趣味横生的谈资。
这个不大的院子里,堆满了来自天南地北的快递,为众生寄去思念,慰藉和虚荣。而我,就像这些快递被分包时扬起的灰尘,去往哪里,无从知晓。
02
七月的骄阳似火伞,笼罩大地,正午时候,天空亮得刺眼,树影缩成一团,柏油路面被晒得软乎乎,向远处看去,空寂无人的马路上,似乎有一片透明得蒸气在升腾。
来!分包!吆喝声一起,中午吃进去的白水面条还没来得及消化,又一波分拣高峰来了,我手脚加快速度,心里默念1,2,3……,一件7分钱,从现在开始到晚上收工,拣两千件,就是140块钱。
我想象自己是篮球运动员,一个接一个把包裹投向篮筐。大的,小的,奇形怪状的,偶尔接到一两个充气娃娃。胖子会偷偷摸一下她的假胸。
我真鄙视这些男人,太怂,没本事,成天弄个假人。我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在仓库把小红摁倒的情形,她半推半就的样子,勾得我心里痒痒。
意犹未尽时,我掏出一根红金龙,刚嘬了一口,老刘头凑过来:“兄弟,咱抓点紧吧!”
“你他妈给老子好好乘凉去!”我近似怒吼。
老刘头儿骂骂咧咧地径直走向墙根儿,像蹲厕所一样蹲了下去。
嘀嘀,手机响了,已经接近下午了,42度高温预警。江边响起了号子声,二楼响起了《命运交响曲》,整个世界都躁起来了。
我继续埋头分拣包裹,一会儿又是几百件,抬头间隙,看见胖子调戏小红。我顿时怒不可遏,女人都是贱骨头,是男人就往上扑。
突地一下,一个硕大的包裹砸到我面前,我一手没接住,眼睁睁的看它掉在地上。鲜红色的颜料粉如泄洪般喷洒出来,胖子张大嘴巴,老刘头儿着急的直跺脚:“兄弟,抓点紧吧!”
“王二大,你要死了,这一袋颜料你至少得赔200块钱,你今天白干了!你个不长眼的下流胚子,一天除了耍流氓,什么都不会干!”二楼的贾经理张牙舞爪的,就差直接跳下来。
我看着自己已经被染红的衣裤,像血浸透了我的全身,我的脑袋一瞬间懵了。这一个月以来,我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只想用苦力挣点儿血汗钱。没想到今天被一袋颜料毁了,这帮孙子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我看到一团似云非云的东西从空中飘过,天空扎眼的蓝。
03
《命运交响曲》的声音越来越大,我耳边不断响起老刘头儿的:”兄弟,咱抓点紧吧!“
贾经理在命运交响曲的悲壮声中,唾沫横飞,他还在骂我,只是我已听不清他的声音。
胖子和小红站在仓库边,对我指指点点,时不时发出诡异的笑声。
我与他们终究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此刻,我好像站在云端俯视他们,我想我应该像观世音救孙猴子一样,到人间来走一趟,挥挥手就要离开了。
汗水不经意流进了我的眼睛,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有一股力量推着我冲进食堂,拿起菜刀,他妈的不知道谁切的胡萝卜都没擦干净,我用舌头把胡萝卜丝儿舔掉,箭步冲上二楼,冲着贾经理的胸部砍了一刀,又一刀,他倒在地上抽搐,血从他身下流到我的脚尖,这血的颜色就像刚刚那颜料,我顺势将菜刀插到他的脖子上,血花四溅。我的脸上竟然有一丝凉意。贾经理一动不动,血泊很快因高温凝结。
我踉跄走下楼,“当当当当!”嘴里发出命运交响曲的旋律,心里畅快如雨下。我走到小红面前,用带着血的嘴狠狠的亲了她一口,她吓的瘫坐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我指着院子里的每个人:“听好了,老子叫王——二——大——!”
警铃声越来越近,我坐在洒落的红色颜料上,血与红交相辉映,这个院儿里从来没这么安静过,警察铐起我的双手,押我上车,路过胖子身边,我说:“兄弟,咱抓点紧吧!”
邪性的笑声伴着一个狂徒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傍晚似火的骄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