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一开始进入省城学习生活,我在省城待了八年的时间。八年里,这个城市见证了我的执拗与认真,我的不甘与努力,我的落魄与无助,我的意气风发与悄然退场。
在省城工作的朋友一直劝我去省城,但我现在戾气减退,冷静之余也没有了之前对城市生活的渴望。这是个由人建立起来的城市,但有时我们却不能从同类中感受到足够的温情与关注。假期时,与同学在母校散步,同学钱包丢失,我们回访了所有可能的地点,找到了所有可能知悉线索的人,都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一个似有还无的摄像头,傲立在我们的头顶上,它可能看得到钱包被偷的经过,却感受不到我们的无助与苦闷。一个弱小的个体,在一个偌大的城市里,以合法的方式发出再大的声响,也很难得到应有的周到的公共服务。
或许这个城市很好,但是同时这一切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热血年少时,我们向往城市的活力开放和机遇挑战,年少的轻狂让我们相信我们那些没有经过实践考验的“理想”完全有可能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发光发亮,甚至我们还可以成为那个“达则兼济天下”的千古英雄。但是因年轻无知而对规则的无视、因缺乏实践而对公平正义的过分解读,让我们在职场上屡屡碰壁,让我们在心灵上对这片高楼林立的土地渐失归属感,这时我们才像落地的尘埃一样静静地审视这个城市与我们的关系。一个城市的繁荣发展与个人的寸步难行是可以并行不悖的。可能我们太贪恋城市只是因为这里的陌生氛围让我们有某种程度上的安全感,陌生人不知道也不关心我们的落魄,这可以降低我们落魄的心理负担。你做的事情如果不涉及别人利益,也没有人会关心和过问,更不会受到干涉、质疑和反对。
《等着我》栏目中有一期是一家人来寻找他们失联九年的儿子,一个农村家庭倾尽全力供养了一个大学生,不想这个寄托了全家人希望的孩子却在大学毕业后主动切断了与家人的一切联系,让全家人饱受了九年寻亲的艰难和痛苦。这个儿子在节目中表现出的冷漠和“淡定”受到了嘉宾的严厉声讨,但在我看来,这种“冷漠”更像是他落魄的遮羞布,是他自卑的防身衣。他在节目中对自己毕业前后的心理状态和生活状态作出了解释,从而揭示出主动切断联系的原因,他虽是名牌大学毕业,却在考研和就业路上屡屡碰壁,挫折已经将这个本该有着大好前途的年轻人彻底摧毁,因而无底线地自暴自弃,自轻自残,而对于倾尽所有供其读书的家人,他更是无颜面对。外界的一切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都是触发其疯狂状态的导火索,在极端的心理状态下,含辛茹苦的父母和家人对于他脆弱的心灵来说也是一种刺激。而九年已过,他的现状仍不是很好,他先是用“给人家管理单位”之类的模糊言辞来掩盖自己的窘迫,而后又对嘉宾们的批评表现出一副“横眉冷对”的姿态,这个年轻人同时具备强大的自尊心与苦闷的自卑感,脆弱的心理让他在现实面前无处遁形,只能用封闭自己来获得一点喘息的时机。一个农村家庭出来的大学生,想在城市中立足,但又不能摆脱天之骄子的清高,也没有练就强大的心理防线和愈挫愈勇的实战能力,这个冷冰冰的城市不会无缘无故地去眷顾这样一个人,也许就他来说,这种现状的形成是必然的。
也许歌里唱的是对的——越长大越孤单,越长大越不安,也不得不打开保护你的降落伞,也突然间明白未来的路不平坦,难道说这改变是必然。我们在受过些许伤害之后,更加意识到在外界关注和保护缺失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增强自我保护的能力,才能让生存得以维系。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满大街把包“背”在胸前的年轻人,我们学会了漠视各种可能的“陷阱”和“骗局”,我们不断地从电视栏目上接受“自救最重要”的自我保护观念,还能从年轻的爸妈口中时而听到对小朋友的叮咛——不要跟陌生人走……我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和我们有关系的人和物,城市越大,我们的保护力度就要越强,因为我们明白,一旦属于我们的东西脱离了我们的掌控,就很难再回到我们身边。
《左耳》中的张漾比李珥经历过更多的人生起伏,所以当张漾问李珥对上海的感受时,她只是说“还行”,而张漾对北京生活却有如此一番意味深长的描述:“北京,是一个你在马路上大吼一声都没人理你的地方,以前总嫌我们这儿地方小,待着没前途,可是到了大城市才发现,这世界太大了,无论你怎么努力,都不算什么。我常常怀疑,未来是什么样的,却又只能一直往前走,不停地走,因为停下来,仿佛就要被淹没了。”我们可能都是那个曾经被淹没在人海中的小人物,而更重要的是我们无力抢救这种即将被溺死的感觉,只能在危危高楼中赚取生存的资本,在茫茫人海中寻求向前的动力。
之前网上流传了一篇秋瓜猪月的文章——《北上广的奔蚁,野望与郁闷,萌贱的生活》,文章中写到:“经常会感觉自己就像在北京奔波的蚂蚁,渺小而不安,而且这种感觉还在不停的加强。总的来说,幸福感提升了,但不安全的感觉,焦虑的感觉也提升了……大部分人都很渺小,渺小得就像秋天的落叶,随风飞舞,哪怕从另外一个人眼前飘过,也不会吸引一秒钟的注视。你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无论是对公司而言,还是对同事而言。”在大城市奔波的兄弟姐妹,大概或多或少都会有“奔蚁”的感觉,生活彷徨,未来迷茫。
我们刚刚记事的时候,父母就进入了而立之年,那时候的他们在我们心中如此高大且无所不能,但轮到我们站在而立之年的门口时,却没能感受到自己身上具备那种敦厚朴实的安全感,或许因为小孩子不谙世事,才会认为那个可以赚钱给他买玩具的家伙是超人,殊不知那个“超人爸爸”只是一只渺小的城市奔蚁。
这个城市与我,没有任何割舍不断的关系,一如这个世界和我。当我的生命终结时,这个城市和这个世界依然会安然无恙地存续发展。丢失的财物不会回来,离开你的人不会回来,最终,你也不会回来了。我们何不充分发扬《死亡诗社》中Keating老师向学生们传达的精神——往返世界这一遭,及时行乐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