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听人说，三藏大师的佛法普华万象，是可以济世救民的，大师啊，是那白马背上驮得那些么？”
三藏掸了掸袈裟。
“不是。”
“那这是？”
“我大徒弟悟空近来脱毛，里面全是各种生发长毛的法门，你要不要，五两银子卖你本。”
“不了不了，大师请上座，几间客房？”
“一间。”
跑堂看了看入内的师徒四人，搓手道，“大师，你们一行四人，一间房怕是有些挤了...”
三藏自顾自倒了杯茶。
“我一个人一间。”
说罢又朝着徒弟三人道，“你们把行李搬我屋去，悟能、悟净你俩今晚就住柴房吧。”
跑堂指着一团人影对三藏说。
“那个人呢？”
三藏眼都不抬一下。
“悟空，今晚你还是找棵树躺一晚吧。”
02.
很久以前，我听一个话痨和尚说起过，世间万物之相，皆由心生，情欲人心，浮屠众生，定然逃不过心障一场。
我觉得这呆和尚说的对，因为我从小就有一个本事，只要我心念一动，便看得穿每个人的心。
凡尘老幼，天地妖神，哪一个都逃不过我的灵犀观心。
人心看的多了，看到的事情便愈发无聊起来。
后来遇上了青霞。
青霞说，她走遍了尘间的万水千山，在找一件东西。
我挠挠后脑。
在她的心里看到了一轮明月。
我对她说，广寒宫在九霄，嫦娥那儿可不好去，前几年有个卷帘大将...
“谁要去广寒宫了！”
我被她一喝愣在原地，待回神过来她已走得几丈远了。
“明天傍晚我还来这里，到时候记得带酒来！”
噢，原来这女人是王婆饭庄的酒托。
要命，她的眼睛真是好看。
第二天我依旧坐在老地方。
“酒呢？”
我指了指身后的台子。
青霞从我身边绕过，剑鞘勾了壶，转身走进夕阳里。
“姑娘你动作一气呵成，真是酷炫。”
突然冷光一现，黑影一闪，青霞已落在几步外，左手依然持着酒壶，右手短剑寒气逼人。
“女侠！”
我大气不敢出。
“喝了酒就别动剑了，快刀侠客一壶酒，无辜路人两行泪，珍惜点生命好不好。”
青霞紧紧盯着我。
“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很是迷惘。
“你把主谓宾都说清楚啊，谁和谁啊！”
“就是你和他！”
“我和谁啊！”
“他啊！”
“他是谁啊！”
我看到青霞心里那轮月亮愈发明亮起来。
“那你又是谁？”
我看着青霞心里那轮月亮，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就只有那个呆和尚管我叫悟尘。”
03.
“大师兄，不好了，那个呆和尚不见了！”
悟空翻身下树，抬头朝客房望了望。
“几时不见的？”
沙僧回道，“柴房太臭，半夜清醒过来发现二师兄不在房内，心想说不准被和尚叫去吃夜宵了，便上了楼去，谁知和尚房内空无一人。”
“行李在否？”
“我已细查，经书、食钵、衣物惧在，只是少了二师兄和那呆和尚...”
“哼，死猪指不定又勾搭漂亮姑娘去了，我去找找那呆和尚，你留下看着行李。”
悟空嘴里低哼一声，眼明大开，一个跟头出去，顷刻间不见了人影。
沙僧双手举天。
“好嘞，终于可以睡呆和尚的大床啦。”
04.
“青霞，你喜欢什么呀。”
“我喜欢什么干你屁事。”
我把屁股朝她挪了挪。
“青霞你一个人女孩子，说话怎么这么粗暴。”
“我说话粗暴干你屁事。”
我又把屁股朝她挪了挪。
“青霞你一个女孩子，说话怎么老是屁啊屁啊的。”
“我说屁啊屁啊的干你屁事。”
不行，不能再近了，不然就挨着屁股了。
“青霞啊，我给你摘了崖边的清微草，这个草可以清心降火，以后火气不要这么大嘛。”
“我火气大不大干你屁...这草味儿还不错。”
“对吧对吧，清微草不好摘啊，我可差点从崖上掉下去，不过你喜欢就好啦。”
青霞直起身子来盯着我，突然扔掉了手里的清微草。
“没用的东西。”
我看着散了一地的清微草，叹了口气。
现在的女孩子怎么这么难追，动不动就转身跑了。
不过，青霞刚才说话的语气好酷。
人家好喜欢。
再一次见到青霞时候是在别人家的屋顶上。
我以前听牛大哥说多约约女孩子看月亮看星星能促进情感升温。
“青霞，你看那月亮多美。”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这么没创意的点子。”
我一急，脱口而出。
“你心里头还有一个硕大无比的月亮呢！”
青霞突然拔出剑来。
“你看得到我的心？”
我吞了口口水，缓缓点了点头。
青霞拿着剑的手突然颤抖起来，眼里泛满水。
“青霞姑娘，刀剑无情，请小心驾驭，万一不小心伤到了我，又不小心伤到了你，这...”
“那我，心里头，是怎样的？”
“又大又圆的一轮月亮。”
我拿出手来比划。
“这么大，比魏三叔家的猪屁股都大。”
青霞突然大笑起来，泪花飞洒在半空。
“笨蛋，那又怎会是月亮。”
“啊，那不是月亮啊，那是什么？”
完了完了，原来青霞心里头的不是月亮，那又是什么呢？
“小笨蛋，明天我就走了。”
我一惊。
“青霞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我师妹。”
“那你师妹在哪里？”
“花果山。”
“花果山在哪里？”
“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我能去么？”
“你道行不够，对你来说太远了，要是那猴子，一个跟头就够了...”
“那猴子是谁？”
“...”
“你师妹是猴子么？”
“我师妹的事干你屁事。”
“...”
青霞突然说要走，我有点舍不得她，于是我把仅剩的一株清微草缠在了她的剑柄上。
追女孩最悲哀的事情就是大业未成结果女主角跑了。
真妈蛋。
“青霞姑娘，总有一天，我会去找你的。”
“不必了，天各一方，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的。”
“那你多久回来？”
“我就这么随便一说罢了。”
我朝青霞挥挥手，再见都还没说出口她就已经不见了。
我靠。
05.
“妖怪，快把人放了，不然我就烧了你的洞！”
“啊呀，大圣爷啊，你怎么又来了，我可真没遇上紫霞姑娘啊。”
悟空一眦牙，闪身到了小鬼身旁。
“我说的是那呆和尚，什么紫霞姑娘？”
“啊，和尚？和尚我就更没遇见过了，大圣，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悟空突然觉得头上的金箍紧了一寸。
“我寻着酒家内妖气一路至此，还敢狡辩！”
“大圣饶命啊，两个时辰前你不才刚来过么，什么和尚啊，姑娘啊，小人真一个都没见过。”
悟空双目一瞪，声如雷作。
“大胆妖孽，老孙何时来过此地？”
小鬼浑身乱颤，断断续续道。
“两个时辰前，大圣爷不是刚来此地，还抢走了，不对不对，借走了我洞中的宝贝么...”
悟空将小鬼拉近面前，目似金光。
“瞧清楚了，是你大圣爷爷我么？”
“啊，真是您啊，您还说去救什么紫霞姑娘...”
金箍又紧一寸。
“滚！”
06.
哎呀，太阳又升起来啦。
哇，小鱼又回来啦。
恭喜恭喜啊，魏三叔的儿子娶媳妇啦。
青霞呀，我已经等了你4897天啦，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施主，你在屋顶上看什么呢？”
“看人。”
“施主，正常人类是不会在天上飘着的，尤其是大半夜时候。”
“可是，她就会在天上啊。”
“施主你说的是哪位？”
悟尘朝天点了点。
“你看，他就在那里。”
底下的和尚抬起头来，只看到一轮大大的明月。
“嫦娥姑娘一般二四六号都去跳广场舞了，今晚不在的。”
悟尘叹了口气，起身跳下屋顶。
“咦，你不就是当年那个呆和尚么？”
大和尚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施主还记得贫僧，真是好记性...”
“怎么不记得，当初你还拿一本破书骗了我五两银子！”
“哎呀呀，施主啊，钱财乃浮云，你看这天上的明月，月中窥人，象自幻生，佛曰，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自己内心最重要，晓得了么。”
悟尘双手也合十，朝和尚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大师教诲。”
“善哉善哉。”
“可是，大师，为什么我从你心里看到了很多很多的...银子？”
“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一定是你看错了。”
“...”
“施主，你别等了，青霞姑娘是不会回来了。”
悟尘周身一震。
“你怎么知道我在等青霞，你，你见过她么，她怎么了？”
大和尚走到月光下，缓缓道。
“青霞姑娘因为触犯天规，早些时候已经被天兵天将们押走了。”
天际一道响雷。
“为什么？”
大和尚轻叹口气。
“佛光阁侍女虽位列地仙末等，但好歹已入了仙位，有些事是做不得的...”
说罢，便直直望着天边那轮明月。
“这世间所有事都能问个为什么，倒不会如此烦扰了...”
“我...我要去救她，大师，可有办法么？”
大和尚转过头来，从上而下看了几遍。
“凭你？这点道行？”
悟尘突然跪拜在地。
“还望大师赐教，即使粉身碎骨，我也定要救回青霞！”
大和尚又回过去看着月亮，久不做声。
“大师...”
“...”
“大师！”
“办法是有一个，就是...做了就回不了头，你可愿意。”
那轮巨大的明月照进悟尘的眸子中。
清晰无比。
“永不反悔！”
07.
“大师兄，你可回来了，呆和尚和二师兄刚才也回来了，呆和尚说是带着二师兄去吃宵夜去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行了，这地方诡异的紧，我们连夜走吧.”
“好嘞，我这就和他们说去...”
猴子站在店门外，月光照的它全身惨白。
08.
“悟尘，你不知道我原来多厉害，拿着九环锡杖从南天门大步走到凌霄殿，别人拦都拦不住。”
“大师原来你深藏不露啊。”
“恩，就是他们绑的太紧了。”
“大师，你去凌霄殿干什么啊。”
“讲道理。”
“讲什么道理？”
“为什么神仙不能谈恋爱。”
“哇，大师，你好酷炫。”
“谁没年轻过啊...”
“大师，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遇到了你。”
“我？可我是男的啊。”
“天苑仙石，那天最后的一瓶琼浆玉露刚好落在了花果山上，东海龙王又奉旨降雨，玉露一撒，便结了石心。”
“石心？”
“石头有了心，就有了看穿世间万物的能力。”
“...我是石头变得？”
“心生两仪，两仪生四象，乾坤有道，石猴双生，你明白了么？”
“...不太明白。”
“笨死了...他有的本事，你也有。”
“谁的本事？”
“搅的天庭人仰马翻的另一只石猴。”
09.
“大胆妖孽！夺我行李也就罢了，连这个呆和尚也抢！”
一瞬之间，三藏马前又多了一名行者。
两猴四目相对，犹如同胞双生，衣着，物件，形态居然无一差别。
“臭猴子，你做个分身来吓唬我们干啥，拿来消遣老猪是吧！”
悟空双目一瞪，“呆子，快助我打死这妖孽！”
“我...臭猴子你说清楚啊，到底打哪一个？”
两猴你来我往，山岳震动，树木颤乱。
三藏双手合十。
“南无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呆和尚，念紧箍咒！”
三藏闭目不语，自顾低吟。
“妖孽，敢和我走一遭否？”
“哈哈， 你这妖孽好生滑稽，我齐天大圣说走便走，何处可惧？”
风波乍起，天地幻动。
人传言那日，九霄翻涌，地狱无常，各路神仙辨不出真假，诸山菩萨分不清是非，照妖镜反常，紧箍咒失灵，生死簿无名。
悟空从天地斗到凡尘，从日升打到月明。
悟尘龇着牙，一轮巨大的明月映在它的心间。
俩猴一路斗到了地藏王前，怒目而视。
谛听伏在地下，将四大部洲，山川社稷、洞天福地之间赢虫鳞虫毛虫羽虫昆虫，天仙地仙神仙人仙鬼仙察听贤愚。
它缓缓道，“佛法无边。”
从吃下大和尚肉身的那一刻，悟尘就明白，自己终将在这万般波若里灰飞烟灭。
大和尚说这便是这命。
我不服，为何他能直入青云，花果山下，水帘洞天，还有紫霞仙子甘愿相等？
而我却不知青霞身在何处。
后来我去了天庭，南天门到凌霄殿也不过我一个跟头罢了，我寻遍了天宫四方，翻尽了三十三重天，依然找她不见。
最后我在坤雷台边找到了一柄缠着清微草的短剑。
他们说，前几日有一下仙犯上，被罚五雷散魂。
大和尚，你说，她的魄，究竟是去了花果山还是回了那个小山村呢？
罢了。
你我皆是心猿，孙悟空，你的命便由我替你去吧！
悟尘顿在半空，浑身的猴毛在风中狂乱。
“救紫霞！”
悟空愣了神。
悟尘怀中掏出从小鬼处抢来的聚魄铃，塞到悟空手里。
“如来诓你！青霞的魂魄已经散了，救不回...但紫霞仙子仍被押在坤雷台受着五雷之罚，要救她得用小鬼的聚魄铃，若真等你取回真经，紫霞魂魄怕是早就散了！”
突然之间，悟空的心无比的剧痛起来，头上的金箍越扎越紧。
10.
“吃了金蝉子的肉身，你才能成魔。”
“我为何要成魔？”
“这样才能和仙斗，才能救回青霞仙子。”
“我，我不想吃人肉。”
大和尚看着悟尘发笑。
“你觉得自己重要还是青霞重要？”
悟尘低了头。
“青霞...”
“你觉得青霞重要，还是命运重要？”
“命？”
“命中便有此劫，你注定逃不过的...”
“...可我不愿吃无辜的人啊！”
大和尚拍了拍身上的微尘，朗声道。
“佛法，小于走蚁飞虫，大于桑海万物，天地有规，法情难以，既然天人自有命，为何要天条戒律强去干预？”
大和尚缓缓卸下袈裟。
“悟尘，瞧得那齐天大圣，以为是随性而动？莫不是天庭强压宿论，又何须为了争一个命运叛逆而上，最终落得五指山下寸土难动，再瞧那紫霞仙子，大漠落日，天道轮回，孙悟空不过顽猴一只，紫霞仅仅为了一句承诺便甘心情愿弃了仙位，孤等水帘洞中，哪知最后还是被天将抓了去...”
“若不是这世道不公，青霞仙子又何须为了他二人苦苦求上凌霄只为讨得一个公道...”
“悟尘，你记住，大罗神仙也好，魑魅妖魔也罢，多数人安生世间，为得就是一个公道，若是连公道都没了，这凡尘，也就不值得我们去济世了...”
“悟尘你过来，我便是金蝉子第九世转世，你吃了我以后，需潜心修炼，那孙悟空与如来定下约定，待得从西天大雷音寺取得真经便释他自由...”
悟尘似懂非懂的记着，大和尚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的下一世转世便会同他一道取经，悟尘，这天地凶险，你自己小心...”
“紫霞、青霞，这俩姑娘的性子倒是和她们的师傅一模一样，真是...”
11.
“紫霞，我来了。”
那个孙悟空终究还是来了。
五色云彩，金甲战衣，一个威风凛凛的齐天大圣。
一个没有金箍，不受束缚的齐天大圣。
“我们这是在哪里？”
“花果山。”
“我不是在坤雷台受着五雷么，你，你来救我了？”
“紫霞，我再也不走了。”
悟空将聚魄铃中紫霞所有的魂魄放回肉身里，将她牢牢抱在怀中。
12.
“孙悟空，你戴上这金箍，护着金蝉子的十世转世从大雷音寺取回真经，我便释你自由，摘了紫霞的仙位，任你俩如何，我再也不理。”
“好，我定然取得真经回来！”
那时候的孙悟空并不知道，他这一跪，便是五百年的轮回。
13.
青霞仙子说，“花果山，水帘洞，究竟有什么魔力，你非要在这里不走了？你要再不走，天庭的人指不定哪天就把你抓回去了！”
紫霞仙子浅浅笑着。
“姐姐呀，你别管我啦，你最近不 是常说五指山旁的小山村里有个很有意思的人么？你要真闲的无聊就去找他呀。”
青霞脸色一红。
“谁说他有意思啦，你这人真不害臊。”
水帘洞口望出去，吞噬了天地的漫天瀑布像一轮硕大的月亮衬在洞中，仿佛这辈子都忘不去。
14.
“悟空，那个妖怪呢？”
白龙马驮着三藏一颠一颠。
“师父，你不知道啊，那个妖怪和我一模一样，连观世音菩萨都瞧它不出，什么大罗神仙也都没辙，最后啊，还是去了如来佛祖那儿才辨得出真假来。”
“大师兄，究竟是什么妖怪啊，这么厉害。”
沙僧一阵小跑赶上了猴子，着急的问道。
“该不会是什么女菩萨变得专门来消遣俺老猪的吧。”
八戒边跑便喘气。
猴子不答话，一溜烟儿又跑到前面去了。
“师父，我去前边看看。”
三藏骑在马上，笑着望向远在东方的花果山，仿佛能看得见水帘洞一般。
“悟空，前边有什么啊？”
“好多，漫山遍野的清微草，还有，还有一轮巨大的明月...”
戴着金箍的人跑在最前面，但是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的是那一晚屋顶上的女孩对他说的那句话。
“笨蛋，那又怎会是月亮。”
哼，你才是笨蛋呢，这不是月亮又是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