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虽任性,倒也懂得道理,一时竟无法反驳童岄,只得顺势止住哭声。又见童岄看她眼神软下来,便趁机撒起娇来:“那念念听兄长的,可兄长不能不理我?”
“哎!好。”童岄无奈点头,“快回去吧,营里都是男人,你一个小姑娘家来回穿梭着实不方便,须得避嫌才是。”
“我不。”念念得寸进尺,“我不回去,回到家里,母亲不是让我做衣服,便是织布纳鞋,没意思得紧。我要留在这里陪着兄长。”念念说罢便上前搂住童岄胳膊,但见童岄身上的衣服,惊道,“兄长是邳州少主,是大将军,怎着粗布褐衣?”
“大将军怎穿不得粗布褐衣?”童岄看念念满目嫌弃,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确是生气了,直接将手中竹简拍在案上,把手臂从她怀里抽出来,厉声道,“快回去吧,免得婶母担心。”
念念不服,本还想缠着童岄,但见他眉宇间怒色冲冲,只得讪讪闭了口,一声不吭退出营帐。
童岄看着念念背影重重叹下口气!
魏念念是魏轸亲妹,是魏琳魏将军遗腹子,所以魏夫人替她取名念念,是对已故之人思念之意。
因为魏琳是代童莘战死,亦是救了邳州老老少少的命,所以邳州旧民感念魏琳大恩,对魏夫人母子诸多照顾。还有童莘和夫人只童岄一子,并无女儿是为憾事,便将念念看做亲生女,便多宠了些。
念念自小可谓众星捧月,被众人呵护宠惯,放任的无拘无束,他还记得当年济城大旱之时,田里颗粒无收,家家食不果腹,挖野菜草根充饥,甚至,甚至许多人还因食观音土丧命,哪怕那种境地,都未曾饿过她!
而她小时无规无矩,只道她天真烂漫,如今再看,倒是将她惯坏了!想到这里童岄不禁又叹下口气。而今念念及笄之年,依然对他这个异性兄长没大没小,肆意妄为,毫无避讳。他隐约总觉念念对他有别于兄妹之意,这让他深深担忧。不能再等了,他和清儿的事需得说开才是,不仅因为念念……他这两日听童九说,族里耆老和魏夫人正为他商议结亲之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须得尽早说开清儿身份,免得横生枝节。童岄想到这里,暗暗下定决心。
又过两日,军营诸事皆安,童岄将军中将帅,族中耆老皆叫到营帐,并让耆老将族谱带着。当然,一同请来的,还有魏夫人。
童岄招呼大家坐定,谴童九给众人上了茶。他见众人正襟危坐,又甚为拘束的样子,忙解释:“今日请诸位将帅和耆老过来一叙,并无大事,实为私事。”
“童岄知自己一去三载,让诸位心中疑惑不解,实欠诸位一个交代。”童岄环顾一周,见大家竟如释重负的样子,果如魏轸所料!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非是童岄不肖。”
“童岄确是尊父命,离开济城寻方外高人拜师学艺,研习兵法武功。”童岄暗暗观察大家反应,又道,“这事本不该隐瞒诸位,不过童岄实有苦衷。先父临终前交代,南陵大旱粮米不济,料定他们不会有异动,才让童岄不必为他守孝,趁此机会离城拜师。”
童岄想起童莘,心中泣然,哪怕,哪怕那种境地,哪怕父在弥留之际,想着的还是邳州何时能复!
童岄正襟危坐,双手握拳死死抓着深衣:“我们同南陵交手那么些年,从未大胜。父说,如若只困在城里练兵,眼睛是看不到远处的,看不到南陵,看不到南陵都城,看不到邳州何时能复!”童岄说到这里,不禁狠狠咬牙,“父说,若没有先生大才,邳州难覆。他让我走出济城,去拜师,去历练,去学兵法谋略,然后静静等待,等待机会一击即中,打回邳州。”
童岄一席话,濡湿了众人眼睛,将大家的思绪又拉回那一年。城墙破败,战车支离破碎,鲜血都淌进肥沃稻田里……血色残阳下熊熊大火烧不尽的血腥味,那是邳州百姓的命。是呀,少主凭空消失的三载,他们如同在迷雾中练兵,在猜忌中等待。曾经日夜如同烈火燃烧在他们梦里,血液里的熊熊恨意和坚定,似乎都随着少主的隐遁而动摇。
众人不禁如梦方醒,红着眼睛齐刷刷看向童岄。他们血液里的火被点燃了!
童岄缓了缓又说:“童岄亦非有意隐瞒诸位,诸位皆为童岄至亲及托付生死的手足,童岄自是万分信任。不过军营上上下下,人多口杂,只怕万一走漏风声。军营骤然失了三军主帅,再让南陵得知少主亦不在城中,实怕他们会铤而走险,背水一战。或让他们窥到童岄踪迹,童岄怕是命丧他乡,便干脆上上下下,严严实实一块瞒了。”
童岄说罢站起身,恭恭敬敬同各位作揖,“实对不住诸位,童岄在此向大家赔罪。此后,邳州军民上下一心抵御外辱,收归故土,童岄不会再对诸位有任何隐瞒。”
“将军何故?少主何故!”各将帅连忙上前扶起童岄,“倒是我们意志不坚,对不住少主!”
“不知将军拜在何人门下?”在大家彼时还沉浸在彼此感怀情绪里时,心直口快的郑英却试探问道。听了这么久,他亦在心中把当世高人一一过了一遍,确实不知西越还有何人,有收复邳州之大才。
童岄已料到,平复心绪道:“师父是先父年少云游相识的方外高人。他老人家生性淡薄,隐居山林,不问世事所以并不被人知晓。且童岄答应过师父,出师不提他老人家名讳,对他行踪缄默不言,还望诸位见谅,君子一诺重千金九鼎,童岄不能言而无信!”
“不过……”童岄顿了顿,“童岄相信,它日若有机缘,师父或会来济城也未可知,还望届时诸位能帮童岄严守师父名讳身份,莫节外生枝。”
对于童岄的解释,众人面面相觑,将信将疑,却又不得不信。眼前的童岄,邳州少主,如今的三军主帅确比三年前离开时变化太大,身子肉眼可见的健硕,且武功精进,兵法谋略,处事决断果敢已然不可小觑。而众人对于他口中师父到底为谁又如何去探究?世传鬼谷子,纵横捭阖弟子几何,却又有谁窥见其真颜与行踪。而各国争霸,阴谋诡谲,战乱不休,你方唱罢我登场,又有多少方外高人隐于诸侯之后,搅弄风云?
众将帅此时心里都有了底,也不再追问,只要邳州可复,此人谓谁?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