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家人、故乡、年龄和过去……被放在夕阳下的地平线上,你似乎看得到,却永远无法到达。
搬运工丈夫总向人说,他在成都火车北站捡到她的情景,满身污秽,说着生涩中文,在寒风中发抖。
老光棍大发慈悲,带她去买衣服、吃饭,领回住处,拣到一个妻子,像捡到被丢的家具。
他们的生活被装进成渝立交外一间破败的房子,三分之一的空间放着她捡来的垃圾:纸箱、易拉罐、编织袋,晚上丈夫上夜班,她去附近跟着大妈跳广场舞。
她不喜欢自己的邻居大妈们,审视的目光让她难受。大妈们说起她便哄堂大笑,常被她骂瓜娃子。
一年之后,她有了儿子,被带回威远老家上户。
户口本上的孩子,没有妈妈,他被交给了丈夫的母亲。婆媳常吵架,她的四川话进步神速,却在某天突然消失在空气中,无影无踪。
后来又出现在成都的出租屋中,反复几次,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说去了附近的山上。
丈夫并不在意,走也不拦,回也不问。听到警笛声,她会很紧张,找地方躲起来,看病不能去医院,只能去小诊所。
丈夫给她找过一个清扫建渣的工作,工头检查时,她坐着休息,遂被辞退。除了窝在家里,她别无选择。
阳光刺眼的日子里,她会外出拣垃圾,一点一点堆在房中,堆不下的时候卖到废品回收站。
她没有身份,没有证件,没有家人,没有故乡,没有祖国,没有过去……除了她自己,她似乎是个无法被证实的存在。
她给自己起了个名字:温塞娜,说自己来自彩云之南,但迥异的肤色,黝黑的皮肤,轻易击溃了她的故事。
在衰败的冬天,破败的房子里,她和丈夫各怀心事,一个不愿谈过去,一个无法谈将来。
她所想象的故乡,似乎放在床边的泰语连续剧光碟中《我的黑道老公》,那个真实的故乡,带给了她伤疤:鼻子上,手臂上,异常刺眼。
过去和故乡似乎是她的地狱,而这个她不存在的地方,成了她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