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曾经是个非常美丽的村子。
美丽是因为村子前面有一个接一个的大大小小的池塘。
虽然每个池塘大小不一样,但是池塘的作用却都差不多。种藕,喂鱼,在没有自来水的年代,我们在里面洗衣,洗菜,担水回家用明矾澄清了,做饭,饮用,都是它。
说它是我们的母亲,孕育了整个村庄一点不为过。
池塘与池塘之间隔着一条土路。每条土路下面都埋着直径接近一米的大水泥管,这使得池塘与池塘之间相连了起来。池塘里的水便不再是死的。
我试着沿着池塘走过一圈。上游可以一直接到友谊河。这条河是我们县和邻县交接的界河。
友谊河又连接着湘河,而湘河又是长江的一个支流。
所以说我们池塘里盛着长江的水。
池塘的下游一直连着各个灌溉村田的沟渠,纵横交错,绵延不息,很像人的毛细血管。
所以池塘更大的作用是在干旱的时候,可以把长江的水引到田地里。而在洪涝的时候,大碗的水满了,小碗里多少可以盛下一些。
因为源头有活水,所以除了暴雨时会混浊外,池塘里的水大部分时候都是清澈的。
池塘带给我很多美好的回忆。
春天里,那天活泼的小蝌蚪,陪伴了不知多少人的童年。
刚刚孵化出的小鱼,更是成群结队,数不胜数。以至于当你用竹筐在塘里洗着菜,筐里随便都会捞出几条小鱼。
孩子们常常爱玩的游戏是,用一个盆(那个时候的盆大多都是陶瓷盆,盆底还印着大红的花)上面蒙一层塑料纸。四周用绳捆严实了,留出一根长长的绳出来。然而在塑料纸上面掏一个窟窿,往里撒一把麸皮。
然后,把盆灌满水,沉入水底,留一截绳子在岸上。一边玩着游戏 ,一边就等着鱼往盆里钻。姜太公钓鱼是愿者上钩,我们是娃娃套鱼,愿者进盆。
隔一段时间,就拽着绳把盆拖上来,倒出里面的小鱼。然后,再撒一把麸皮,把盆再沉入水里。如此往复,只要有耐心,一般都会有收获,至少这一天家里猫猫的鱼食是不用愁的。
运气好的话,有时候也能套到几条小指头粗的小鱼,用油煎得两面金黄,辛苦了一天的父亲就有了下酒菜。
夏天里,荷花开得鲜艳,不过村民都讲究实用,没有人去摘花插在自家的花瓶里。
比起荷花,人们更喜欢荷叶。五月新收的麦子,麦香味十足,用荷叶垫着做的耙耙,是可以不用就着菜就能吃到撑的。除了那时候吃过的耙耙,我再也没有吃过比这更香的馒头。
能干的孩子,会下到塘里,采摘藕带,清炒一下,是脆脆生生的一碗佳肴。
秋天,荷花谢了,荷 叶凋零了。莲蓬又是最美的诱惑。
也不对,好像是从夏天,莲子还脆生生的开始吃起,到了秋天,老了的莲子又可以拿来炖汤。
冬天,到了农闲的时候。大人们开始对池塘开始收割。
把连通的水泥管堵了。用水泵把水抽到相邻的塘里。
塘水抽干,鱼就现了出来。
男人们在塘里捉鱼,岸上围着的妇女和小孩子们就大呼小叫。“那边,那边有鱼,这里这里,这儿有鱼。”
有人把鱼捉到桶里,有人故意把鱼往岸上扔,引得一大帮孩子们去抢。又热闹又喧腾,生活那种快活扑面而来,朝气蓬勃。
塘是村集体的,各个塘又分到各个小组里。
捕到的鱼,归拢到一起,按大小搭配平均分成等分,各自领回自己的家里,今年过年的鱼就有了。大的切段上碗蒸,做鱼丸,小的做酥鱼,总之年饭十碗菜里,有一半都是鱼,毕竟年年有余嘛。
剩下的就是挖藕啦。藕和鱼的分法又不一样,一家分一块区域,自己挖得多,得的多,挖的少得的少。有时候挖着挖着,会挖出露网的鱼,还有藏得更深的泥鳅和鳝鱼,这些都归各家所有,也算是意外之喜。
家乡的莲藕炖排骨非常驰名。可是我更怀念粉蒸莲藕的味道,那份面和香甜多年我也没有尝到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里人都到外面去打工。
挣了钱回来,就在村里盖房。房子越盖越高,越盖越大。有的盖在池塘边上,嫌宅基地不够宽敞,就把池塘填一块起来,相当于房子的一半是盖在了池塘里。
都忙着在外面挣钱,自个家里地都荒了,属于集体的池塘更是没有人管。
久而久之,池塘有的被占了一个角盖了房,有的被填了一块当菜园。连通池塘与池塘之间的水泥管子碎了,堵了,没有人管。为了行车,池塘与池塘之间的土路也越来越宽。
池塘慢慢的变小了,变浅了,塘里的水慢慢的变成了一潭死水。
现在有钱了,条件好了,村里安上了自来水。人们不用再到池塘里洗菜,洗衣,也不用饮用池塘里的水过日子了。
反倒把生活的脏水都排到了池塘里。池塘彻底轮为了臭水沟。
再也不见当年接天荷叶无穷碧的美景,再也吃不到塘里野生的鱼了。池塘死了,连带里面的生物也消失不见。
可是好像没有人关心这些。只要兜里有钱,鱼,莲藕什么的都能买得到,更多的人在城里买了房,安了家。除了逢年过节回家来看望一下留守在村里的老人,村里已经很少看到年轻 人的身影。
池塘彻底死了,好像哀悼的只有我这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