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是属于乡村的,城市里只有喧嚣。如同炊烟、如同溪流,夜话是乡村的一枚独特钤印。
吃过晚饭,天色还早。男人和女人拖着鞋走出家门,聚在村头的大槐树下。摸到一块平整的土地,一屁股坐下。地面上还残存着白天太阳的余温。
大槐树盘根错节,枝叶繁茂。在半空撑起一把伞。大槐树年龄不知几何,连村里最老的人也说不上来。人们在长年月,大槐树在长年轮。
夜话当然是从女人开始。女人手上织着毛衣或纳着鞋,嘴上也闲不住。就这样拉起了夜话的序幕。东家长,西家短。一件件琐事从一个嘴里流到另一个嘴里。女人们的一个能力,就是把一件本来平淡无奇的事情,经过添油加醋,生烹活炸。顿时能变得有声有色,趣味盎然。这时说话者往往低声,故作神秘的说道:“俺跟你们说道啊,你们可千万不能传出去。”然后把烹好的段子讲给其他人。
围在边上的妇女,脸上神色叠幻。听完后,砸着嘴,很满意刚刚听到的内容。结果,第二天,全村大大小小的人儿都知道了。偶尔,年纪大的妇女讲几个荤段子,年轻的小媳妇听完直脸红,低着头,摆弄着衣角。
男人们一般是沉默的,两个三个挨坐在一起。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丝,慢腾腾的用儿女的作业纸卷起一支烟。“嗤”的一声,火柴头燃起一股青蓝色的火焰。黑色中,烟头忽明忽。沉默久了,男人们吐出最后一圈烟雾,把烟头掐灭。才开始从嘴里吐出几个字。男人的话题往往很简单。开口说的肯定是天气和庄稼的长势如何。“今年这光景,在多下点雨水,地里的玉米就喝足了。”旁边的人附和着。说罢抬头看着星空。
男人的另一个话题就是喜欢探讨历史政治。把自己经历的历史岁月慢慢摊开,从中经行一番点评。进而对未来心生展望。推算来,历史大多数由男人改写。男人骨子里流淌着一种对政治对历史的冒险情怀。不管是日理万机的高层领导,还是是整日埋头苦干的庄稼汉。
孩子总是扎在老人堆里,淘气了一整天的娃这时变得安静起来。躺在干净的地面上,用手支起下巴,双腿翘在半空。
老人呷口茶,放下杯子,摸着一绺胡须,清了清嗓子,不徐不疾地说道:“话说金兀术被岳飞追至一处河流旁,“老爷爷,这段你前几天已经讲过了。”孩子堆里飘出一个稚嫩的声音。“换个新的,换个新的。”人群附和着。老人扬起眉,自言自语道:“咦?怎么俺记不得了。那今天就再换一个。”老人搜肠刮肚,把那些小时候听说书人讲的故事,依葫芦画瓢,重新讲给孩子听。
孩子们听得很认真,目不转睛的盯着老人看。老人讲着讲着就前言不搭后语,为了蒙混过关,把故事胡诌乱造,张冠李戴。孩子们只管故事的精彩,从而却没发现其中的破绽。慢慢地,孩子们从老人口中获得了书本以外的精彩。《三国演义》、《说岳全传》、《七侠五义》、《水浒传》等等一系列故事陪着孩子慢慢长大,老人也更老了。
夜晚的风总是很轻,槐树上的蝉不知疲倦的叫着。不远处,萤火虫忽明忽暗,不知疲倦的虫儿,拉着不知名的曲调,为夜色平添几分欢乐。
人群说着说着,就陷入了沉默。忽然那么一瞬间,大家都不再言语。
“夜入深了,回屋睡了。”男人们最先站起来打破沉寂。拍拍身上的土,趿拉着拖鞋慢悠悠的向屋里走去。
女人们把手上的活收起,看着没织多少的毛衣,懊恼的叹息道,“今个晚上都顾着说话了,手里的活又没做多少。”站起身跟在男人身后,借着月光向家里移去。
老人正讲到精彩处,突然把话匣子子一关。模仿者说书人的语气,“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孩子们意犹未尽,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银河。久久不肯入屋睡觉。直到大人们喊叫后,才爬起身跑回家。
接近夜半,槐树下才没了人影。夜话才散了场。这时,只有蝉还在鸣叫,只有月光还在地上流动,只有野花还在散发着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