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出现之前 致女儿

亲爱的宝宝, 趁我还记得,妈妈要把这一段讲给你听。

          2015年6月份, 我31岁,正和当时的未婚夫在伊斯坦布尔度假,一切都很迷人,但是我只要一闻到烤肉的味道,就泛恶心,伊斯坦布尔大街小巷的烤肉味儿基本毁了我对这个地方的感受。 当地的一个朋友半开玩笑的说,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我很不屑的否认。仍然风风火火地继续我的旅行。 7月份回到米兰,一日去湖上泛舟,明媚的一天,我躺在甲板上晒着太阳舒服无比,日落的时候,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精力的空壳,随时有可能随风飘走。当天晚上我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孕測,是阳性。难以置信。第二天火速买了一个高大上的瑞士产的测孕棒,阳性,而且怀孕已经超过7周以上了。作为一个31岁的准剩女, 怀疑人生,崩溃,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和欣喜,不知所措,涌上心头。 

         我惊叹这个顽强的小生命居然已经在我的体内蜗居了如此长的时间, 丝毫没有被我的各种大尺度的折腾而影响, 那七个礼拜,我去参加了WSET葡萄酒二级的学习,是个轻量级酒徒,我一个人带着3个大行李回国工作,辗转周折, 还去了充满烤肉味儿的土耳其,在酷暑中切换着各种长途和短途的交通工具。 这个小生命牢牢地抓住了我,在动荡和危险中不离不弃。

          我仍然记得第一次和你爸去照超声波的时候,看到3厘米长花生米一样的你和你心脏的节律。一米九二的爸爸被吓坏了,当时差点儿晕倒了,医生赶紧让他躺下了。我们都被吓坏了,可谁又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面对你这个充满这一切可能性的突如其来的礼物呢? 我们都没准备好,爸爸感慨地引用了约翰列侬的话,生活就是在你计划之外的事情。 

          因为你,我们决定冒险步入婚姻,把各自漂浮不定的心安定了下来。2015年7月,我们三个人一起在希腊Paxos,出海的一天,我们在朋友的一个小游艇上,那天的浪很大,海水的颜色是深蓝色的,美得让人眩晕, 小船摇晃得不行,你已经开始轻轻地踢我了,感觉就像是起泡酒里滋滋上升的震动着的泡泡。船忽上忽下,就像是随时会被海水吞没,但是有总是有惊无险地前进着,四周是那么的宁静,不远处是海蓝宝石一般的浅海湾,我和爸爸在甲板上坐着,手拉着手,沉默着,我想着住在我里面的小小的你,感到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2015年的12月7日,经过复杂无比的跨国婚姻的手续,我和你爸终于在米兰市政厅举行了婚礼。登记结婚的办公室里,赫然贴着一张醒目的海报写着,结婚是离婚的主要原因。我和你爸不禁笑了,两个人的心里满是忐忑。婚礼那天,你已经7个月了,按照中国人的喜好,我穿了洋红色的毛衣,主持婚礼的是一个貌似死亡摇滚风格的女公务员,一身黑色,浓妆艳抹,黑色露趾手套和高跟鞋,十分哥特,她女巫般的声音和语调宣布了我们成为夫妻的权利和义务,一切是那么有道理顺理成章,一切又是那么的不容易。当时我和爸爸是一对好损友,两人对这个有些荒诞色彩的婚礼调侃了一番。婚礼毕,我们和几位见证人去附近的酒馆喝了一瓶上好的香槟,爸爸和妈妈还喝了交杯酒,从两个本来可以不共戴天的个人主义者变成了共同热切期待你的一对好战友。

         后面的日子,爸爸每天都要对着我的肚子和你说话。我每天都会吃很多的的巧克力和看喜剧片。吃巧克力的妈妈据说生出的宝宝会比较爱笑,因为血清素含量大幅上升,今天看来,你确实很爱笑,你的快乐和阳光是如此的有穿透力,幼儿园里小朋友的家长都认识你,因为他们的宝宝在家里都会提到你。你甚至会和路上陌生人和陌生的狗狗们亲切地打招呼, 然后滑着你的滑板车呼啸而过,让街上的中老年人唏嘘不已。

          怀孕的最后的三个月,你越来越有力量,在我身体里伸展拳脚,没到晚上,我的身体都会有些不适,于是和爸爸一起看了各种剧调剂,Breaking Bad 绝命毒师, 罗文艾金森的早期喜剧 Blackadder,  Jeves&Wooster, 最后到黑泽明的全集。这是一段奇妙而美好的时期,也许也是我一生中最宁静和祥和的日子。 认识你之前的我是那个爱行走爱折腾爱跳槽的不安的少女, 认识了你,我就成了一个沉静稳重负责的女性。我想这也是你爸爸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他总是下厨烧饭,烧得饭都很好吃,动不动就给你买东西,充满了母性。 后面的爸爸虽然很爱你,可是他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已经很难再有幸和他一起吃一顿饭了。 

          2016年2月15日,剧烈的宫缩开始了。我躺在浴缸里整整一晚,抓狂是没有用了,慢慢地熟悉这种疼痛。 早上5点钟,感觉快死了, 说明可以去医院了。爸爸紧张地把我送到医院,已经开了5公分。后面的几个小时,我幸福地在麻醉中睡着了。爱好美食的爸爸去参加了一个手工巧克力的小展会,他提着一大堆精致的巧克力回到了我的病房。在你出生之前,我又吃了好吃的巧克力。 4点半的时候,皱皱巴巴紫了吧唧的你出来了,精疲力尽凤凰涅槃的我只记得你那双幽幽泛蓝明亮的眼睛,和你费力地蹭过来吃奶的样子。爸爸沉着冷静地给你剪了脐带。  

          于是你就这样出现了,你不能言语,却已经开始在表达很多很多。爸爸把你宠得不行。平胸的我也变成了一个产奶量极高的妈妈。 这一母乳就是19个月。我们的生活开始有些兵荒马乱,但看着你一天天的惊人的变化,我们都感到什么是人生最美好的爱。都暗自觉得,不为人母人父的人生只是枉然。 你人生的第一年,爸爸和妈妈带着你去爬阿尔卑斯山,去看爱琴海,去纽约去加州,因为你,我们再一次学习用孩子的视角来看世界。因为你,我们都想在而立之年更加发奋,有所作为。因为你, 日复一日的三餐和规律都有了新的意义。 因为你我们重新定义了价值体系,调整了生活方式。

          可是正因为这种大幅度的成长, 妈妈和爸爸也越来越远了。这并不是因为你。因为我们都在改变,有时候走的方向就会不同了。爸爸终于找到他一生想要做的事业,开一家很酷的餐厅,他于是埋头工作只为了这件事,他不再看得到其他事情的价值。妈妈也在繁琐的家庭主妇和妈妈生活里逐渐走出来,重新定位自己的价值, 无论心有多高,你的童年是妈妈最首要的项目,你的童年只有一次,妈妈绞尽脑汁发明出一些能在家里完成的时间相对灵活的工作。 其他的事情可以等。 

         爸爸和妈妈的人生最终失去了交集, 没有人再去遵守婚姻的承诺。 妈妈曾经很挣扎地做选择,心疼小小的你受到牵连,可是如果在一个充满冷漠或争执的家庭,或者是维持假象的家庭里,你都将很难再感受到自然的爱的流动,三个人都会很难过。妈妈经过了很辗转反侧的一年,精疲力尽,但是因为你无条件的拥抱和爱, 才给了妈妈力量去做出了那么多的改变。 婚姻和家庭并不是承载爱的唯一方式。于是你和妈妈生活在一起,然后住在爸爸家附近,你什么时候想找爸爸都可以。爸爸也因为妈妈的决定而受益,放开的我们都更加快乐。

          开始你有点儿不习惯,有时候不经意的忧郁爸爸为什么不在, 可是现在的你仍然是个天真欢乐的孩子, 爸爸也会更主动地来看你,因为他的心随时挂念着你。妈妈有时候担心爸爸的做事方式会让你难过,可是妈妈知道,无论爸爸怎么样,他都是你的最爱的爸爸,如果他让你难过了,妈妈只能一直陪伴你共同面对这个现实,你会有很多的新朋友,和妈妈身边好友的爱,你会发现爱会有很多种形式,而且无所不在。你会发现当你勇敢地面对现实,而不是活在谎言里, 你就会获得力量,去成长而不是去受罪。

           谢谢你的存在, 妈妈很感恩。你给妈妈和爸爸的远要比我们能给你的多。妈妈想告诉你,人的一生会要经历太多的变化,可以说变化就是生活的本身,无论发生什么,妈妈对你的承诺都是不变的。希望你在遇到困难的时候,选择爱而不是恐惧。 希望你对自己的每个真心的选择都要有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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