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春光明媚如火,点燃了他的热情和勇气。桃花树下,片片飘落的桃花瓣里,微风拂来的桃花香里,阳光穿透的桃花缝隙里,他对她表达了爱意。
简单、直接、真挚、浓烈。
那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女孩,惊讶、慌乱、逃离、消失,未留下只言片语。
他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目送她的背影,轻盈而美好,缓缓消失在视野里。直到暮色四合,桃花树送来春日的寒意,他才蓦然惊醒。
从此,他很少见到女孩,偶尔遇见,女孩也故意扭过头去,好似不认识他一般。
他想,她也许是不喜欢他的。
但是,他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守着这份默默的喜欢,偶尔的遇见,于他已心满意足。人类的感情是那样复杂——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又是那样美好——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后来,女孩出嫁了,嫁予邻村村长之子,据说村长家房屋高大宽敞,田地肥沃广袤;村长之子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在村里人的认知里,女孩嫁得好极了!男方家境殷实,模样俊俏,在村里有权有势。此去一路风光,人生就此不同。
他站在桃花树下,为她欢喜,心底却又无端酸涩难耐。穿上红嫁衣的女孩美极了,比微风拂过的桃花还要美。此去经年,大概唯有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以为他会忘了女孩,奈何思念却如雨后的绿萝,迅速爬满了心田。
情深不寿!他日复一日憔悴起来,看着桃花哀叹,对着春风哀叹,望着明月哀叹,听着虫鸣哀叹……
父母以为他病了,为他延医请药,他很认真的尊医嘱,很认真的喝药,很认真的卧床休息,很认真的吃饭,很认真的度过每一天。
可是,无论怎么认真,他的心还是日复一日的衰弱、枯萎,渐渐绝了生机。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有这样深情的体验。他到底是幸运呢?还是不幸?
三年后,他病逝于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桃花开得极艳。合上眼睛前,他静静地看着窗外,等待那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倩影,只是,那倩影一直不曾出现,以后也不会再出现。
父母整理他的遗物,有一个布袋子,里面装满了风干的桃花,依稀还能感觉到曾经的艳丽和香气。父母将桃花瓣撒在他的身侧,就好像他还站在桃花树下,任落英缤纷。
那个女孩,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嫁入邻村村长之家的女孩,也卒于同一天。为了生下村长家的孩子,她苦苦挣扎了两天两夜,最终血崩而亡,带着她未出世的孩子同赴黄泉。
据说,女孩临死前有过短暂的清醒,她让人从珍爱的嫁妆箱子里,取出一个布袋,紧紧抱在怀里。她死后,人们试图掰开她的手取下布袋,混乱中布袋散开来,飘落出一地的桃花瓣,飞扬出她短短的一生。
这三年,女孩过得水深火热。村长之子性格暴戾,动不动就对她拳打脚踢,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和村里的寡妇有染;村长家的广阔田地,自从她来后,几乎成了她的专属,从早干到晚,稍有不力,就不让吃饭;村长家有钱,但从不在她身上花一分,即使是难产,也宁可让她挣扎着死去。
她想,死了也好,村长家势大,她求救无门亦无处可逃。在绝望的日子里,唯有那片片坠落的桃花,那桃花树下真情流露的少年,那春日浓烈的阳光,成为她日复一日活下去的微小希望。
她亦深深喜欢他,深深思念他,只是不曾也不能言说。
他们相逢于1984年的春天,卒于1987年的春天。作为平凡的小人物,没有人知道他们曾深深喜欢过彼此,唯有当年的桃花瓣落在他身旁,亦落在她身旁。
他们作为那个年代的年轻人,困在时代的沼泽里,束缚在观念的绳索里,限制在个人的渺小里,唯有阳光、春天、桃花,证明他们曾来过,亦爱过。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