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自华

      梦中又回到了老家,在打谷场上,姜黄色的阳光暖暖地照耀着。

      我站在中央,左边一群侄子侄女们愉快地玩耍,还是儿时稚嫩的模样,天真无邪,单纯得像刚鼓出的花骨朵。

      右边我们家草屋屋檐下的土台上坐着二伯和二妈,两人相互依偎,二伯带着一贯狡亵的笑容。

      小时候他跟我们玩时,总是这样笑着,一双眼睛里装满了智慧,一箩筐的故事和主意随时会倾泻而出。

      二妈靠在二伯肩头上,微闭着双眼,在温暖的阳光下静静地坐着。我知道她生病了,不想吃东西。

      二伯突然小声地跟我问着什么,还是那样笑着。

      哦,我明白了,他是问我:“你看,你二妈是不是死了?”

      说完这话二妈抬起头来,对着二伯笑了一下,复又把头靠到了二伯肩膀上,好像头很重,支不起来一样。

      是啊!生病的人连自己头部的重量也是难以驾驭的。

      于是,我醒了。

      却再也无法入眠,记忆的潮水向我涌来。

      二伯有一个鼻烟壶,温润如玉,摸着像婴儿的皮肤。一有空闲二伯总会拿出鼻烟壶,坐在随便哪个地方,在大拇指盖上倒一小撮白色粉末,然后对着鼻孔使劲一吸,“阿……嚏……”,一个喷嚏一打,继续另一个鼻孔。

      他打完喷嚏很享受的样子,我们总是看得入迷,于是央求二伯给我们也倒点。二伯毫不吝惜地在我们小小的指甲盖上倒上鼻烟。

      我们也像他那样吸进鼻孔。

      “哇……好难受!”

      二伯说要用劲吸。,打出喷嚏就爽了。

      我想,羡慕归羡慕,鼻烟的乐趣是小孩子享受不了的。

      小时候其实很怕他二老。

      这首先要归功于他们家的大公鸡。从我们家出来要想去别的地方,二伯家门口是必经之地。那只大公鸡永远在哪里打转,看见我它总是会蓬起翅膀追过来,吓得我拼了命往前跑。

      于是,我不敢一个人去玩,二伯家门口成了我的恐怖地带。就算是和大人一起,那只大公鸡还是会抽空扑几下,吓得我东躲西藏,哇哇大叫。二妈拿起大扫帚边骂边打,将它赶开。

      有一次,要去打谷场玩,可是又害怕那只凶神恶煞般的大公鸡,于是从房后的地埂上绕行至沟口,再辗转到打谷场。还好,没碰见大公鸡。

      玩累了,准备回家,实在太累不愿绕路,于是小心翼翼地边走边探,心里期望大公鸡回家吃饭去了。远远望去,真的一只鸡也不见,壮着胆走过去,心里“砰……砰”跳个不停。

      走到转弯处,本以为危险已远我而去,突然那只大公鸡从后面追了过来,我撒腿便跑,它却已飞上我肩膀。双爪一钩,开始啄我耳朵。我惊恐地哭喊着,母亲听见哭声,赶紧跑来相救,可是我可怜的耳朵早已鲜血淋淋。

      哎!或许这只公鸡和我有累世之仇吧。去年回老家,再次遭二妈家公鸡追啄,距儿时被啄时隔二十多年,我已长成大人。看它追来,顺手捡起地上一块木板护身。它居然硬要跳起来和我对抗。我用木板拍去,它厚重的身体一次次撞向木板,眼神凶狠而又带点窃意。扑了几次才勉强退却。再次撒腿便跑,我想肯定是儿时那只大公鸡又转世再生了。

      小时候怕二伯二妈,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家有诱人的大苹果树,还有亭亭玉立的向日葵。

      他们家的苹果树,就在门口的小花园里,在两家拐弯处,也就是大公鸡突袭我的地方。   

      日日经过那里,春天来了,苹果树开满一树白花。花落了,绿色的小苹果冒出来,我们就已经兴奋起来。

      花园低,而路高,摘苹果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趁人不注意,眼疾手快,小苹果就到手了。拇指大的小不点,酸酸的还带点苦味,就这样被我们糟蹋了。

      小苹果不断长大,数量也不断减少,边边角角,能够到的地方都被清空。我们够不着了,而它们的脸也变红了。每天经过都要看看,数数,找找哪颗才是最大的,只是流口水却吃不到。

      馋得时间长了,就会想方设法去摘,趁人不备,爬上花园边的篱笆,总是能摘到一两个,若被二伯二妈发现,肯定是臭骂一顿:“苹果还没长好,全被你们糟蹋了!”我们则撒腿就跑,既害臊又害怕,怕二伯会告诉爹。

      尽管如此,二伯家每年摘苹果时还是会分些给我们。我们站在那个拐角处,看着二伯提着篮子爬上高大的苹果树,将红红的苹果一个个采下来,他是那么高大,那么威武。

      村中苹果树不多,而向日葵基本每家都有,只是二伯家的比较隐蔽。而我们总是等不到它完全饱满被采摘的季节。

      他家房后是成片的田地,地与房顶等高,中有巴掌大的一小块土地,就是二伯家的后花园,其实也就是一个坑而已。那里种着几颗向日葵,金黄色的花很好看,时时向着太阳微笑,我们则对着向日葵微笑。

      它们是那样地迷人,时时召唤我们。从初打花苞到慢慢变大变沉,最后深深垂头,无法面对太阳时,我们兄妹三人就去看望它们了。

      顺着坡道,一路披荆斩棘进入花园,选择一颗最大的,抓住它的杆,顺着杆往下拉,那沉甸甸的头就到我们手里。搓掉上面黄色的小花苞,露出了半黑半白的葵花籽,一颗颗摘下来装到兜里。

      正摘着,听见地埂上传来二伯的声音,我们吓坏了,贴着墙站着,一动也不敢动,二伯的脚步声原来越近,我们也越来越紧张。他走到我们头顶上方的地埂上,石子被他踩得沙沙响,没有停顿,脚步声渐渐远去,我们提着的心也放下了,继续搬运葵花籽。

      衣袋装满了,仔细听听,周围没有任何声音,我们才小心翼翼地爬上地埂。那被我们采摘一空的葵花还是垂着头,在那儿站着,周围吊着几片萎了的花叶,和没采摘前没多大区别。哈哈……等到二妈收获时还以为是麻雀干的呢!

      打谷场上还回荡着我们儿时的嬉闹声,用嘴模仿的“丢……丢……”的枪声,滚铁环的声音,日暮时各家父母呼唤孩子吃饭的声音,小河的哗啦声,大河的轰隆声,早晨天没亮挑水人的水桶声,劈柴声,扬麦时叔叔伯伯呼风的口哨声,鸡鸣狗吠猪哼哼,羊咩牛哞……

      像是回荡在山谷中的声声呼唤,呼唤那些离家的游子,离家久了,就回来坐坐。坐在那打谷场上,晒晒太阳。暖暖的阳光中,你会看见儿时在麦草堆上自己欢呼跳跃的身影。

      我知道,人总是要离开的。可那段时光却永远定格在那里,谁也带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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