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
下班途中，天际泛着微红色。地铁站边的商城一楼，一个深褐色门头，挂着熟悉的鲜黄色“M”记招牌，门前堆着未安装完的木架，几个装修师傅，不紧不慢，从店里走出。不知从何时起，麦当劳这样的快餐店，像雨后春笋，开遍了整个城市。每一间商城的每一间麦当劳，成了城市的标准搭配。
31年前，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景色。几个年轻人骑着28大杠，一个高大的红发气球人，正微笑盘腿坐在路边，年轻人相视而笑，嘴里嘟哝着，这是哪尊大佛？后来，这尊大佛，被放在了一家中餐楼的顶上。那家楼叫光华餐厅，而那尊佛叫麦当劳叔叔。就这样1990年，在一家有吻，正脊，垂脊结构的中式建筑里，迎来了一位血统纯正的洋大叔。这个纯粹的西洋餐厅，不仅在于它出生大西洋彼岸的美利坚，而且在它初入中国大陆，所有的原材料和设备都由香港供应，并在开业之初，香港公司紧急调来500多名员工帮忙。
“The first McDonald's in Shenzhen was supplied from Hong Kong from 1990-1992.”来自维基百科的描述。在这句话的描述下，西方世界的生活方式像一片海水，第一次冲到了大陆的海滩。（也许并非第一次，却是久隔了多少春秋，在海洋中进行了多少次的环流，才再次踏足这片陆地。）那时，很少有中国人会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眼下只是吃着手里的汉堡。
这间西餐厅在爸妈眼里是新鲜玩意儿，中式楼里，没有八仙桌的铺陈，没有小二的端盘上菜，而是，等柜台后的服务员说完“您的餐齐了”，顾客兴冲冲端着盛满食物的餐盘，回到家人占的座位上大快朵颐。我不知道，爸妈第一次吃到两层面包，夹着生菜，芝士，牛肉片时，有没有与清、鲜、嫩、滑、爽、香、酥、脆、肥、浓，这十字粤菜箴言相冲击，那一刻谁又胜过了谁？还是当他们在嚼着薯条，想的却是油炸土豆丝？无论结果如何，这面西洋镜吸引来了络绎不绝的顾客。
爸说: “曾经经历过饥荒的人们，只要有吃都是愿意尝试的，根本不会像现在考虑吃的健不健康。当时深圳没有专门面包店，仅有的面包也是土豆发酵，比不上国外的酵母，所以汉堡是个新奇的东西。即使没有吃牛肉的习惯，我们也喜欢点双层牛肉的巨无霸汉堡，觉得划算。” 当时，会去吃汉堡的大多是年轻工薪族，他们领着深圳“开荒”双倍工资，有点余钱了就要去赶赶时髦，吹吹洋风。
紧接着，麦当劳就成了儿童的乐园。那个顶着红色爆炸头，红色笑颜，身着鲜黄连身工服和大红短靴的叔叔又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这次，他与他的伙伴，汉堡神偷，奶昔大叔，大鸟姐姐，油炸孩子，一起把虚构设定里的“麦当劳乐园”带到了现实中的麦当劳餐厅。他们成了儿童套餐里的玩具主角，成了孩子生日派对的陪伴伙伴，以及具象化的“M”形象代言。在对M记号仍然陌生的年代，那个笑口常开的大叔，像是店铺的导航员和路标。他们站在店铺进门，或者店铺不远处，像是无声的叫卖小二，永远保持欢迎姿势，暗示你，不远处，有家带来快乐的餐厅。小时候的我很矮，而麦当劳叔叔很高，尤其是那双大的像船的红鞋，每次都忍不住从他脚上跳过，就像路上任何凸起障碍，对于孩童不过是一种颇具挑战的跳跃游戏。
回忆麦当劳叔叔，就像在回忆一个梦。梦里模糊的叔叔图像黏连着黄色M标识，在记忆的湖边，M的符号清晰透彻，而叔叔则是躺在湖中的倒影，波光闪烁，倒影破碎，隐约看见，一个红色头发的人形。你只知道，他与M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符号的抽象力量最终将具象的形象甩开，将它们抛弃在了一条高速公路边上。
自2017年，有人在知乎上提问「麦当劳叔叔哪去了」，就意味着某个时代印记已经成为过去，因为我们是对事件发生后的影响，后知后觉的人类。M依旧保持着最初的鲜黄色，只是搭配的鲜红色，逐渐被雅致的深褐偏黑替代。鲜红已是上一时代的消费理念的产物，简约，便捷，快速的生活态度，而今日的形象，是一个衣着光鲜的都市人，手里端着一杯新制咖啡，悠闲坐在透着阳光的餐厅里，慢慢品尝个中滋味。
一条静静的河
2021年，香港
一家麦当劳门口，隔着玻璃，一个红发大叔在向门外招手。依旧同样的微笑，穿着鲜黄的工作服，大红靴，衣服上是M的标志。这里仍然可以寻到90年代的气息，可以见到许多红发大叔，墙上画着大叔和他的朋友，挂着大叔的简报，连本期玩具的橱柜也是由大叔的人形板捧着。店里的地砖是仿木，两并行长方形组成一格，格与格之间十字交叉，这是常见于早期大陆快餐店的地砖样式。在这家店里，没有自助选餐的机器，必须与服务员口述你要的餐品。习惯了看图片点餐，我似乎都快丧失了描述麦当劳餐品名的能力。于是，最后胡乱点了一个最新的套餐，鸡肉米饭堡，薯条，可乐。
这可能是香港最后两所90年代期间装修的麦当劳了，到了今年11月，商场会迎来一次大整修，这家店也将面临结业。[1]
我们以为失去的记忆，可能正藏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只是，找到，也不代表，失去的还会回来。
[1]香港两家90年代装修风格的麦当劳地址：葵涌葵盛东商场1楼105号铺；鸭利洲利东商场二期212号铺。文中提到的是利东商场麦当劳分店。
[2] 文中部分照片来自知乎。
撰文/ MQ YN设计/ M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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