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梦到你了。不对,是梦到你家A先生了。”林的消息在周末的清晨六点跳出来。梅红躺在床上,盯着手机看了几遍。然后敲了一行字回复过去:“说的好像你见过他似的。”
儿子翻了个身,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梅红放下手机前瞄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八点三十五分。居然聊了两个多小时?时间过得太快了。
有几分心不在焉地拾掇着娃,脑子里回放的是林发来的信息。一大段一大段的絮絮,似情话非情话,却撩拨得她脸色绯红。这是她抱儿子到洗手间时不经意发现的,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绯红,竟似少女时候的眼波流动眉目含情。
她暗暗道了声罪过。
吃了几块面包,便牵着儿子小手去楼下的儿童乐园玩。儿子很快有了小伙伴,不再腻着她,她便自自然然拿出手机,偶尔眼角余光扫一下儿子。
来自他的未读消息有七条。最后一句是“真想同你再合唱那首歌。”
她返回到主界面。先生的名字静默地矗立在第一位,没有未读消息。他极少回复她的消息,更不用说主动发消息给她了。如果主动发消息给她,99%的时候是有事情需要她做。她早已习惯他的不回复,再不抱怨,哪怕心里波涛汹涌。
她也是抱怨过的。可是他说忙。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闲吗,盯着手机玩?可是,他在家时,分明手机不离手的。她也在他熟睡后偷看过他的手机。什么异常也没有。不过,就算有异常,又怎么会留在手机里?正如林说的,放心,我把聊天记录全删了。
让她放心什么?聊天有什么好怕的?成年男女,就算言语间有些暧昧也已常见,不代表什么吧?可是。她摇摇头,嘲笑自己的双重标准。如果自己发现了先生在跟别的女子频繁聊着暧昧的天,自己,真的会觉得没什么吗?
梅红看儿子玩得正欢,开始低头回复他消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敲出那行字:想同我唱歌就请我啊。
当她准备撤回这条消息时,已经超过了时间。或者她并不想撤回,故意犹豫了一会儿?
晚上十点之后微信提示音此起彼伏,梅红到底是没忍住,放下手里的书拿起手机。林汇报了一天的心情然后说下周三我需要出差,去你的城市。周四下午,我请你唱歌。
他们最近每天晚上十点之后开始聊天,家长里短的,事无巨细的。除了周末。这种聊天温暖细密,琐碎而渐渐缠绵。做家庭主妇许久的梅红,觉得这三年多快要被世界踢出局的自己被一根温柔坚韧的线拉了回来。周末才回来的先生,平时与她极少联系,不管是电话或微信都是近乎吝啬的惜字如金。她常常望着窗外连绵的高楼,失神。
她已经渐渐不太会与旁人交流,只能一天天更深地缩回自己的壳里。儿子去幼儿园或熟睡后,她就奋力把自己埋进小说或电视剧中。什么都不做的时候她的思绪就会异常活跃,她总是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妖精们活得自由通透,花草都热烈喜悦,仙们在四海游走完全不是挂在墙上供奉的模样。她常常忍不住想要跳进那个世界。
后来就那么无意的,林闯了进来。把她拦住。她后退了几步细看,才知道,那个世界是一个看不到底的黑洞,里面只有冷黝黝的黑暗。
她很感激林。虽然他只是无心。而渐渐,这感激便淡了,却成了习惯。习惯有林的夜夜陪伴,在手机里。
林是她过去的同事。相貌温和儒雅,身材高挑,话不多,会在你未经意时微笑,笑起来眼角一眯,有一点少年的害羞。不是同个部门,他们交集浅浅。只是有次公司拓展,可以带家属的林和她,却都是孤身而去。于是晚上聚会要表演结目时,他和她临时做了搭档。年纪相仿的人,又都是不大外向的人,竟然只懂得唱歌。
他们唱的是七八十年代风靡过的那首歌《我悄悄蒙上你的眼睛》。她婉转低回,他深情凝视,她脚步轻移,他眼神迷离紧紧追随。她哽咽,他赶紧递声将这首歌不着痕迹地推上最后的沉吟。
后来在公司见面,依然是低头微笑的情份。哪里知道她辞职三年,却成了夜夜守望的人?是知己?是良友?又或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红颜蓝颜?不过是给她一个电话,询问经年以前的一段公司旧事。之后,怎么就加了微信,之后,怎么就有了戏谑的言辞?再之后,怎么就有了事无巨细的汇报?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与曾经公司众人面前完全不同的男人。他的忧伤,他的欢喜,他的无奈,他的得意。他絮絮的说,她静静的听。他和她,太多相似的喜欢,又太多默契。他说了上句她便常常接了下句。而她开了个头,他又常常补上尾。
被需要的感觉,被了解的感觉,如此美好而丰盈。这是在她沉默的先生那里,她努力又努力却始终无法得到的。林说,感激上天,给了我一个如此美好如此懂我的你。痛恨上天,让我们相识太晚相知太深,背负着罪的枷,如此亲密又如此疏离。
后来的后来,那简单的晚安,常会跳出一个亲吻或拥抱的表情。后来的后来,林偶尔甚至用文字敲出“抱着你,好睡”这样的晚安语。而她,从最初的心跳加速面色潮红,竟至渐渐习惯。暧昧的气息早已挡也挡不住,只需一个浅浅的缺口便会汹涌而出。
周四,十一点,他的电话如约响起。她犹豫着,看来电显示上的名字不停跳动。三年未见,彼此还是当年的模样吗?这数月夜夜畅谈的亲密,会不会败给一次会面?还有,还有,只是唱一首歌吗?
电话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她仿佛能看到那端拿着手机笑容浅浅的男子,仿佛看到他微微弯起的眉眼。她叹息一声,按下接听键。其实,她早已化了淡妆,穿上最喜欢的衣衫,还费力挽起了一头长发。她也是期待的吧?
半小时后,林的微信里,发来一段语音。是梅红依然略略沙哑低缓的声音,静静唱着“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最后那一句,隐约哽咽。
林走到酒店的窗口,点燃一支烟,望着梅红家所在的方向。那么近。又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