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父亲，很多人都把他跟责任担当、儿女的依靠这样的词联系起来，但是当我们的父亲已经年过花甲，你还会那样形容他吗？
爸爸总是爱自己的孩子的，这点倒是永远不会改变。在我很小的时候，每天早上起床，我的爸爸都要把我裹到床单里各种悠各种抡，让我每天在被单里也能享受到如置身游乐园一般的快乐。它就像是我每天起床前必须进行的仪式，一直持续到老爸的力量承受不了我的体重。
小时候每周日我们一家三口都要去奶奶家呆上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老爸都是用他那辆二八大帅自行车驮着我一路骑回家。每次我说我冷了，他都会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我穿，然后继续顶风骑回家。
老爸宠我，但对我也不是百依百顺。小时候，可能是图省事儿，他给我剪头发总是剪得特别短。每次剪完我都跟他生气，但是一点用都没有，下回还是一样。小学三年级之前我都没能逃过这种噩运。很多时候我上课不摘帽子，就是因为那会儿头发太短。
严格地说，我爸不算是个严父，一般情况下我是不怕他的，除了他揍我的时候。从小在我印象里唯一能管着老爸的人就是爷爷，他和奶奶是我的靠山，所以多数我挨完打后都会站在原地哭喊着呼唤我的爷爷奶奶，希望他们能来解救我。通常这个时候爸妈只会继续手里的家务，即使N多次的从我旁边经过，也全然不会理我，好像我是透明的。
老爸有一次打我特别狠。那时我受电视节目的启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离家出走一次，爸妈以后就再也不敢动我。借着一次老妈说我的机会将出走付诸行动。其实我根本就不敢走远。在跟他们像躲猫猫一样周旋了几个小时之后，我被逮了回来，到家就是一顿暴打。老爸拿着一根拇指粗的棍子打得我满身抽痕，好几天都下不去，像电视里被严刑拷打的地下党。那次教训第一次让我认识到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
过去老爸很容易对我说出口的话，现在想听基本是不可能的。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我的美术作业得了98分。我当时的美术课老师是个及其严厉的老师，对于她给我的高分我特别开心。当时的作业是直接画到课本上的，回到家我把课本拿给老爸看，还特意提示他说我得了高分。老爸接过本子，一页一页翻看着。虽然老爸只有一米七的身高，但那会儿我人特别小，就感觉老爸特别高大，仿佛拿在他手里的课本都高出我很远，我仰着头满心期待地等着老爸对我的夸奖。可是他翻了一遍课本后什么也没说，就还给了我。我很诧异，接过课本问他为什么没夸我。老爸说他没看到。我重新翻到那页递给他看，老爸接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对我说："我还以为是印上去的"。
上幼儿园那会儿，有一次园里所有的小朋友都陆续被家长接走，就剩我一个坐在位置上可怜巴巴地等着，过了很久还是没人来接我，最后幼儿园的阿姨把我送回了家。敲开院门时老爸扎着围裙，手里还拿着一颗葱，看到我们似乎还挺意外。我在看到老爸的那刻已经委屈的泣不成声。送走阿姨之后老爸跟我道歉，他说他忙着做饭忘了时间，那是他唯一一次跟我说对不起。
现在的我爸就是倔老头一个，明摆着他错了，也不会承认。我家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在刚搬进来时煤气还没有开拴，做饭烧菜都是用电磁炉。我家是双灶炉具，后来煤气通了就把电磁炉放到其中一个炉灶上，两个并用。有天早上，老爸煮东西，把锅放到电磁炉上，然后打着了电磁炉下那个炉灶的火，电磁炉烧到融化他才发现自己点错了火。他把这事赖到我跟我妈头上，理由是我妈没看着锅，我不早点起床。我实在想不通我没起床跟这事儿有嘛关系。其实我俩谁都没怨他。还有一次，老爸跟邻居一起去早市买菜。刚到家发现家门钥匙不见了。我妈问他放哪了，他只说放地上了，我追问他哪的地上，他说是卖菜摊儿的地上。分明就是丢了，还不直说。
老爸有时特别孩子气。有一次我用他的帐号在网上打麻将。我出牌太慢，又给对家点了炮儿，害他丢了分，他跟我老大不乐意，并强制我退出游戏。有时更是不讲理。我和我妈看电视时，他时间点总是把握得特别准，总会在节目演到最关键的时候换台。有一次他又非常突然地换台，在我和我妈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干啥呀！”之后他火冒三丈。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那么生气。
其实对于看电视，如果是我妈固定要看的剧或其他节目，我爸都是比较谦让的。老爸特别爱看中央台的中文国际频道。每次老妈看的电视剧演完或是广告时间，老爸才会调台到这个频道。他也总是趁老妈上厕所的功夫见缝插针地看两眼，但是只要我妈这边厕所门一开，老爸就迅速调回来。反应之快着实让人觉得好笑。
老爸现在特别听老妈的话，在我看来几乎是唯命是从，其实我小时候他们经常吵架。很多事只要老妈认为好的，老爸百分之二百不会反对。在我跟我妈意见相左的时候，老爸也总是毫不例外地导向我妈那边。我在这个家里显得特别孤立。尤其在买衣服方面，只要老妈说难看，老爸就不会说好看。即便我先问他，即便他觉得还行，只要老妈说不好，他也会改口，毫无原则可言。
在我妈面前他不光是墙头草，还是两面派。有一次老妈做饭，吃饭的时候老爸边吃边跟我吐槽饭太硬，老妈上桌后，我多嘴跟她重复了老爸的埋怨，老妈不服，我说“不信问我爸”，老爸那会儿正在夹菜，眼皮都没抬，相当自然地回了一句“还行”。我哪能背这黑锅，当即无情地揭穿他，老爸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老爸以前话就不多，现在就更少。前几年我还在上海的时候，他和我妈去上海看过我几次，每次去都要住上一段时间。那时我自己租了一个老公房，是带外廊的那种。为了通风，我常敞开户门，只锁最外面那道铁栅栏门。我妈去了也是一样。有一天我问她，这样敞着门她跟我爸聊天时会不会被邻居听到，我妈很诧异地回了我一句“咱俩也不说话呀”，好像我问得很多余。其实好多次我观察他俩即使不说话也相当有默契，真是到了无声胜有声的地步。
“少年夫妻老来伴”这句话在我父母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老爸身体不舒服都只跟我妈说，如果我妈不在家，他就等到她回来再说，从来不会先跟我说。不知道别人的爸爸是不是也这样。老爸曾经先后三次发生过眩晕的症状，我妈知道后都特别紧张。第一次是在晚上，临睡前老爸告诉老妈白天的时候因为眩晕摔了一跤。如果我妈不在家，即使老爸跟我说，我也不会想到连夜去医院(想想自己，觉得爸妈养我真是个赔本儿买卖)。而我妈当时就坚持马上去医院。我开着车，他俩坐在后面。我从挡风玻璃的后视镜看到即使坐在车里，老妈依旧挽着老爸的胳膊，还不时问他难受不难受。因为老妈的紧张，我才感觉事态严重。事后我妈说她担心我爸眩晕是因为脑梗或血栓，那种病是耽误不得的。那次我们挂了急诊，医生说是脑供血不足，我和我妈才松了口气。
老爸最近一次住院是在三周前，被检查出椎管狭窄。这次我们直接去了在我们当地治疗脑血管病最权威的医院。其实在老爸第二次犯病的时候就已经被确诊。因为当时去的那家医院做这种手术在我们当地口碑不是最好，所以那时老爸只是在医院住院半个月调养了一下，那半个月里老妈天天去医院陪他。
这次去医院，医生明确说需要做介入治疗，就是我们常说的微创手术才能让病情得到改善，这加重了老爸的心理负担。就在办理住院的过程中，我两度看见老爸眼睛泛红，甚至流下眼泪。他即担心自己的病又自责会花掉家里的积蓄。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我们平时很少沟通，我不知道如何对他以及我妈表达情感，也不会说很温暖的话。我转过身尽量不去看他，我想老爸应该也不会愿意让我看到他这样。我当时觉得老爸真的是老了，放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流泪的。以前他是我和老妈的依靠，现在反过来了，我们成了他的依靠。当然，他依赖我妈更多。
也许因为我是女儿，照顾起来不方便，在我跟我妈之间他总是选择让我妈留下来陪护。其实我挺心疼我妈的，她也一把年纪了，也有一身的病痛。我跟老爸开玩笑“别老可我妈一个人使唤”。我想换换我妈，让她回家睡个好觉，但其实我妈根本就不答应，她是不放心我爸。
这次手术很成功，很快老爸就出了院。想想刚住院那会儿，医生找我了解情况，问了我很多问题，如我爸有没有其他疾病，患病多久，都吃什么药，我都答不全或答不上来。这让我认识到平时对老爸关心太少，很是惭愧。我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老爸有事更爱跟我妈说。
这几天我跟我妈一直在家里打扫卫生、洗洗涮涮。往年这个时候都是我爸妈在做这些，我从来没帮过他们，现在我把这课补上了。收拾家务真是个力气活儿，尤其是这种年终岁尾的“大干”，已经不适合像我们父母这样年纪的人了。春节就快到了，我希望把所有的病痛、不顺都留给过去，希望在新的一年里我的父母能身体健康，他们平安才是我最大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