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养老院,与往常一样,又与往常不一样。
我来到父亲的房间,首要的事情便是泡上一小撮的番泻叶。
护工已然给父亲喂过午饭了,我给他喂带来的汤,父亲很易呛到,吃得很慢,这是极需要耐心的。
喝完汤然后吃火龙果了,我把火龙果放在瓷杯里,用小刀划成碎沫,这是父亲爱吃又容易吞咽的水果,他有时能吃两个(约有七八两的重量),可惜,即使吃的不少,对于他的便秘却是毫无作用。
父亲四天没有排便了,因此,喂完了汤和火龙果,我招呼护工把他抱上坐便凳,我坐在旁边扶着。父亲酝酿了好半天,结果啥都没卸下,上了个开塞露,也只卸出了两粒疙瘩,唉!没法子,我只好套上手套膜,使用“一阳指”功夫解决困局。
父亲僵硬的身体让他的肢体关节呈折叠状态,每一次轻微的拉伸都让他产生痛苦,抱他起来坐便也是一件痛苦而又无奈的事情,养老院的医生对此是毫无办法,我们都只能接受他逐渐变成一具只有吞咽功能和意识的干枯躯体。
今天房间里格外臭,整个房间都洋溢着,臭味的来源好像不仅仅是父亲被抠下的大便,还有别处不明的来源。这时,护工在1号床边喊了一声,你怎么搞得到处是屎啊!我扭头一看,原来1号床的张老师把被子扯到一边去了,另一处的臭味源于张老师那边飘过来的。护工又骂了一句:你把屎抹脸上不臭吗!?
我仔细一瞧,张老师平时被布带束缚牵引的双手完全解放了,获得了自由的双手充分发挥了权利,充分发挥了效用——扯掉了尿不湿,把裆里的污物掏了出来,床铺被子上挂了彩,而张老师的脸上头发上也沾了颜色。
唉!......
护工免不了要骂咧几句了,如果床上那一套床铺要换洗,就得把瘫痪的张老师腾挪出来,除了床罩要换掉,底下那张防褥疮的充气床垫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了,另外,一身屎味的张老师也得弄干净,这张老师偏偏又是人高马大的,整套流程做下来,确实老费劲了。
鼻饲的护士姐姐推着餐车进来了,一见这阵势便皱起了眉头,鼻饲便要稍等一下了。护士姐姐问护工,咋会弄成这样啊?护工说,刚才张老师的儿子儿媳来过了,他们把布带解开了呗,说是让他的手自由活动一下,我也不好拦着!唉呀我的天呀,我得拍个照给他的儿子瞧瞧!乱七八糟,一个月才露两回脸谈什么心疼?在家养着伺候着才叫孝顺!
我沉默地听着护工的牢骚,站在护工的角度,张老师被束缚、被限制双手的活动范围,或许是欠缺人性化,但却是精简人员,节省护理成本。当人性化与效益存在矛盾,老人的舒适度和自由完全可以忽略的,不出问题便是最优质的服务。
站在旁观者或张老师的角度,张老师是可怜的,是难受的,他的亲人花钱甩了他这个熬人的累赘。张老师难受了五年多了,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不能自主翻个身,不能给自己挠个痒痒,亲人也难得过来陪陪他,或许张老师时时刻刻都想着给自己挠一挠,长年的纸尿裤又闷又湿又痒啊......今天,他终于挠上了。
护工很快就收拾好了张老师的污物,当然了,速度说明程序简化了,细致的东西粗糙化了,被子床罩擦了擦,明面上看不到就是干净的了。
张老师的事搞掂了,护工又把2号床的老头从餐厅里推回来,抱上床放倒躺好。我逮了空隙便招呼护工帮忙把父亲抱上床,父亲好歹也算是完满完成了出恭大事,虽然有点恶心,但我已习以为常了。刚才泡好的番泻叶茶也就无需哄他喝了,不到不得已,还是不喝为妙。
给父亲擦过身后,我便离开养老院,刚出电梯,我看见养老院长廊的铁栏门大开着,这门平时是锁着的,人员都从侧边前台有人值守的玻璃门进出的,从长廊外热闹地进来一群人,他们推着医疗床,床上躺着个六十多岁的男子,身上插着管,鼻上也插着管,跟床的有两名穿白大褂的,有一名白大褂还举着吊瓶。其余几名的穿便服的,估计是家属了。一群人神情肃穆黯然,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急匆匆往长廊尽头的货梯而去。铁栏门外的大马路边上,停着一辆十字车,打着双闪,车身上的“XX医院”显得格外刺眼,XX是外市的城市名称,而不是某家医院的名号,我想,这应该是传说中的私车了。
我心头有点堵,我知道,被送进来的那位是膏肓之症了,他的亲人们选择放弃他了,或者是去哪里都不被接收了。他的亲人们有着心照不宣的原因,没有带他回家,而是找了这个过渡的地方,让他静待时光的召唤,让他在这个陌生无根之地终结尘世之缘。
人生是在渡劫,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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