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生病那年,我正好读高三。繁重的学业,考试的压力使得我没有时间离校。那时候,总觉得爷爷身边有父母叔伯照顾,不需要我们晚辈操心,爷爷住院三个多月,我只去看过他两回。
我们孙子辈一共五人,我兄弟姐妹三个,大伯家一个男孩,叔叔家一个女孩。我们家很重视孩子的学习,这是爷爷灌输的思想,因此,父母叔伯很少当着我们的面提及爷爷的病情。只告诉我们,学业为重,爷爷身边有他们。
很遗憾,到现在爷爷已经去世十年了,我仍未知道他得的什么病。只从母亲口中听的只言片语,爷爷有高血压,青光眼,我想这并不足以使得他离开我们。
我走到病房门口时,护士正在给爷爷拔针。他瘦了,颧骨变得很高,眼窝也显得很深。他的头发又白了许多。护士拔完针端着药盒走了,爷爷面对着墙侧着身躺了下去,一只手按着针口。
我走到爷爷身后,叫了他一声。他仿佛听到了与世隔绝的美妙旋律,连忙转过身来,看到是我,顾不上刚拔完针头的手,立马坐起来,靠在床头。
我泣不成声,爷爷打起精神说:“傻孩子,哭啥,爷爷很快就可以出院了,爷爷没事!”
他只顾坐起来跟我说话,忘记按左手的棉球。等我擦干眼泪看到时,血已经浸湿了一大片床单。白色的床单与鲜红的血看起来让人有些晕眩。爷爷下了床,就去叠床单。
两条腿在宽松的病号服里面,就像两根木头一样支撑着瘦长的上半身。他把带血的那面折到了下面,转过头:“不要怕,血没事,没事!”
这话似乎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爷爷住院之前,一天夜里,奶奶给大伯打电话,说爷爷要拿刀砍她。之后,我在那些大人的口中听到了抑郁症这个词。
爷爷有抑郁症吗?我不知道,因为奶奶不会说谎,可是爷爷是那么和蔼可亲,我不信他会有那么暴力的行为。
病房里还有其他几位老人,年龄和爷爷差不多大,但爷爷似乎不太愿意跟他们聊天。爷爷又重新坐在床边,让我坐在陪护椅上。
“现在课程紧张吗?能不能跟得上?”
“能跟上!”
“能跟上就好,不懂就要问!”
爷爷最在乎的就是我们几个的学习。他的话让我想到了上三年级时全校的表彰大会。那次表彰大会上,爷爷和全校老师坐在主席台上给学生颁奖,我和弟弟每人都获得了单项奖和总排名奖。我永远记得爷爷那时自豪的神情。
我跟爷爷聊了有半个多小时,他就让我回学校去。他知道我是趁着午休跑出来的。我告诉爷爷安心养病,等我考上大学,带他去我的大学看一看。爷爷高兴坏了,连忙说好好好。
我走到病房门口,回头看了看他。他已经下了床,站在床边,双手在衣服的口袋里摸来摸去。忽然,他叫住了我。看我没走就招手让我回来。
他悄悄地递给我五十块钱,说:“你拿着买文具,我的钱都在你大伯那,日常花销都是他负责。我身上就这些了,别让你大伯看到。”
接过那五十块钱,我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不知道是觉得爷爷委屈,还是自己委屈。
后来,我就没去医院看过爷爷了。父亲打电话,说爷爷出院了。我心里高兴极了。
没过多久,爷爷再次入院,这次病情可能要严重很多,因为父亲打电话让我和弟弟一起从学校去医院看看爷爷,电话里父亲的嗓子有些沙哑,喘息声很沉重。
爷爷刚从Icu转到普通病房,躺在病床上的他真的像一根木头了,没有生机,没有血色。他的脸蜡黄,皮肤松弛像皱巴巴的布搭在骨头上。
五个孙子孙女都站在爷爷旁边,他双眼闭着,嘴在蠕动,大伯坐在爷爷床头对他说“爹,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的大孙子大孙女都来看望你了。”
爷爷嗯了一声。不久,爷爷的主治医生来了,他把父亲大伯和叔叔都喊走了。母亲对婶婶说大概要下病危通知书了。
爷爷走了之后,我听说父亲他们同意了医生的建议--给爷爷输白蛋白,减轻老人临走前的痛苦。我想那应该类似安乐死一样的药物。
爷爷走了,走了有十年了。很多次我还是会梦到他给我补习功课,问我有没有钱花,学习用品够不够用……只是,我再也不能跟他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