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找乐子系列5-潮骚

        本期的乐子来自三岛由纪夫《潮骚》。这本书我愿称之为日本文学史上的奇迹。我们都知道日本文学流传最广的是那种阴郁和克制,紫式部、芥川龙之介、三巨头“太宰治、川端康成、包括本文的作者三岛由纪夫的其他作品”,都擅长于凄迷、阴冷、扭曲、和压抑,甚至能像《地狱变》在画家眼前烧死他的女儿让他来照着作画一样毛骨悚然。但是《潮骚》是连绵阴雨中投下的唯一一束阳光,光彩夺目。

        这本书是一曲海上的田园牧歌,干净、纯粹,有点像沈从文《边城》和汪曾祺《受戒》,把人性中最美好的品质铺成细沙邀你登上这个小岛。

        小岛名叫歌岛,方圆不到四公里,民风质朴,男人靠打渔为生,女人靠当海女补贴家用。这里无论贫富,都要完成平分到每一家夜半打水的义务。歌岛闭塞,电灯时好时坏,男孩们与城里那种少年们要经受无数刺激的环境不同,这里连一家弹子游戏房、一间酒馆,甚至一个陪酒的女郎都没有。

        而我们的少年主角新治,单纯的幻想,便是将来能拥有一艘自己的机帆船,和弟弟一道从事沿海运输。他个子高大,身形健美,父亲早亡,不善读书的他早早地跟着船老大捕鱼为生,喜欢在那条随着暑伏的大浪摇摆的船上,投身进熟悉的劳动中,这份劳动就像做工精良的衣物,与他的身心严丝合缝,丝毫不容其他的烦恼潜入。

        可他遇到了一个美丽的陌生少女初江,当他知道初江是歌岛家财万贯的宫田照吉的小女儿时,沉默了。宫田照吉出了名的脾气大,初江被他从小送给外人,又因为独子害病死掉后,又要回来,准备招一个上门女婿。年轻人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特别之处可以吸引初江的心,也不觉得自己这些地方可以打动她:除了麻疹之外不曾生过病的健康身体,可以环歌岛游泳5圈的技能,和臂力不输给任何人的自信。

        于是他登上神社的二百级石阶,心中许下了这样的愿望:“神啊!请保佑大海风平浪静,鱼虾收获满满,村里日益兴旺!尽管我还年轻,请保佑我有一天能当个顶天立地的渔夫,做个出色的人,熟知一切:熟知大海,熟知鱼虾,熟知小船,熟知天气!请保佑我善良的妈妈和年幼的弟弟,保佑海女季节母亲的身体在海里不会遇到任何危险!......我还有个兴许有些无理的愿望,请让我这个年轻人,有一天能娶回一个性情温柔、楚楚动人的新娘!......就像宫田照吉家里回来的那个少女那样......”

        海风吹拂而来,松树梢发出阵阵喧嚣。这一刻一阵海风发出森严的声响,直传至神社幽暗的深处。海神仿佛欣然接受了年轻人的心愿。

        而他喜欢的少女初江,美丽、勇敢又大胆。在自己父亲蛮横地阻拦和无赖怯懦的富二代男孩的追逐之下,偷偷和新治谈起恋爱,连知晓了经过的船老大都对新治说:“这姑娘可真够聪明的!”、“这姑娘稳当地很,你还真不是她的对手。”看到前面的时候,我想这是一个符合传统东亚规训的被动、温柔娴淑的女孩子。直到看到中间翻过头去才恍然大悟,哪里哪里,她其实比新治还要先出手,大胆又主动地把喜欢的少年和命运牢牢地握在手中,这明明是一个未经打压或者经过打压但无济于事的,鲜活、聪慧又勇敢的女孩子,书里写她的老爹得罪了新治的母亲,而她参与了一场海女之间潜水捞鲍鱼的比赛:“经过一个小时,小船从东边海岸归来,由于竞争,八人的疲惫胜过往常十倍,赤裸的上身正依偎在一起,各自默然望向某一处。凌乱的湿发与旁人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还有两人因为寒冷而搂在一起。乳房上也竖起鸡皮疙瘩,只因阳光太过澄明,那片黝黑的裸体仿佛一群苍白的溺水者。海岸上迎接她们的喧闹声,与这条悄然驶来的小船并不相称。

        一下船八个人立刻瘫倒在篝火周围的沙滩上,已无力开口。货郎从海女手上一一接过水桶清点着,大声报出鲍鱼的数量。

        “20只。初江第一。”

        “十八只。久保家的第二”。

        第一和第二,初江和新治母亲,用疲惫充血的眼睛对视了一秒。岛上最老练的海女败给了在他乡初长成海女的能干少女。初江默默起身,走到岩石背后去领奖品,她领回的是只中年人的棕色包。少女将她塞到新治母亲的手上,母亲的脸因惊喜而涨得通红。

        干嘛要给我?

        之前我爸爸说了对不住您的话,我一直想跟您赔礼来着。

        “这姑娘真是棒!”货郎嚷道。众人也纷纷夸赞,劝新治母亲收下这份好意。于是她将棕色手提包用纸精心裹好,夹在赤裸的腋下,全无一丝芥蒂地道了谢:那就多谢啦。母亲那颗坦荡的心,爽快地接受了少女的礼让。少女微微笑了,母亲心想儿子选老婆的眼力不错嘛。

        没错,新治的眼力不错,我也很喜欢初江,喜欢歌岛,喜欢这漫无边际的醉意、户外喧嚣的潮声和撼动树梢的风声。如果你也想吹一吹海风,踩在人性柔软的沙滩上,体会与大自然搏斗的力量,欢迎打开这本书,来一场对歌岛的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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