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者,范阳人也,字仲武。成面色黝黑,目光如炬,修七尺有余,而生性随和明朗。其行自然而无雕饰,见者皆爱之。李氏世世为耕者,成不愿躬耕,遂出走。尝为酒家佣,后投军,退匈奴,官至校尉。成骁勇善战,尤善骑射,有以一当十之力。弓箭既出,敌军皆惧,百里之内,鸟兽退散。其人聪慧灵敏,多谋略,善决断。然成不愿为官,尝拒帝之封赏,但求返乡,孝顺父母。帝爱其才,命其为校尉。……期年,闻成还乡,不告而别,帝知其心,又念其父母年岁已高,遂不问。然世人自此皆不知成之下落,或曰召于天帝,于天庭为天将之职,故世称‘李天王’。”
以上就是史书上对李成的记载。
其实李成原名叫李二狗,他在家排行老二,所以叫李二狗,他还有个哥哥叫李大狗。他的老爹是个农民,他的爷爷也是个农民,他的爷爷的爷爷也是个农民……反正他们这几辈人下来都是农民,守着一亩八分田过日,刚好够家里吃就行了。他们都没有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所以也没有让李二狗读书。李二狗从小就跟着老爹去种田,他的哥哥李大狗也是,他娘和小妹李三娃就在家里织布,做做家务活。一家人自给自足,日子倒也过得清闲。
但是到了李二狗十岁的那年,来了场饥荒。那年特别干,整年下来就没怎么下过雨,土地都干裂了。庄稼长不出来,大家都只能饿着肚子。李二狗记得村里还请来了一个巫师,算好了良辰吉日祈雨。巫师倒还真有点儿用,眼瞅着几片乌云飘了过来,遮住了阳光。巫师嘴巴里继续念念有词,桌上摆着的祭品香得小孩子直流口水,大人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上的乌云,仿佛再加一把力就能降下一场大雨。乌云是来了,只是挤出了两三滴雨后又飘走了,阳光继续烤着土地,仿佛要把世间的一切都蒸干。
巫师也没法子了,大人们领着小孩咒骂着各回各家。李二狗的老爹想着地里的庄稼急得吃不下饭——其实也就是水里漂着几颗米。李二狗心情倒是不错,他觉得刚才那个巫师挺有意思,一边跳舞一边念经,神神叨叨的,像个神经病。他很快就把碗里的“粥”喝完了,但却没饱,趁着李大狗不注意,把他剩下的半碗“粥”也拿过来喝了下去。李大狗回过神来,发现碗里早就空了,气得追着李二狗打。
大家都没什么吃的,官府一直说上面正在想办法,一定会拿到粮食。可是过了一个月,乡亲们一颗米也没见着,李二狗家里的牛和猪都拿到集市上换成米吃掉了,只好把门口那棵树的树皮扣了下来,放到水里煮烂了吃。第一次吃树皮的时候,李二狗刚放进嘴里就吐了出来,一股恶心的感觉通过舌头传遍全身。接着就是老爹扇过来一个大耳瓜子:“败家子儿!”李二狗只好把吐进碗里的树皮又吃了进去。到后来也就习惯了,只是苦了那棵树了。
又过了不久,大家都说这里不能呆了,能搬走的都走了。有几个年轻人到官府门口抗议,给抓了起来,从此再也没人敢去抗议了。李二狗他爹对他娘说:“我们也该收拾收拾走了,到哪儿不是当农民?只要会种田就能活下去。”然后李二狗他们就搬到了范阳。那时候李二狗已经十一岁了。
李二狗家买了地,继续当起了农民。
“你们要好好学习怎么种田,天天向上,将来当个好农民,懂吗?”李二狗他爹指着李大狗和李二狗说。李大狗点了点头,李二狗没理他爹,继续玩着手里的锄头。李二狗他爹又是一个大耳瓜子:“败家子儿!”
李二狗心想:“我是要名扬天下的人,农民你自己当吧!老子才不在这边种地边挨打!”然后扔下锄头,向他爹保证要到外面闯出一番事业,再回来……种田。他爹追着他打,打到家里,李二狗对着他娘喊:“我要出去闯天下啦,拜拜啦!”然后拿了他的另一件衣服走了。他爹在后面气得直骂:“他娘的连个农民都不想当,以后别说是老子的儿子,有多远滚多远。”然后继续到地里干活去了。
李二狗一路走到城里,拿着衣服边走边晃,想着要怎么闯出一番事业。
他心想,不管怎么样,先搞到钱再说。然后他就找到了一家饭店,当起了店小二,还包吃包住。李二狗手脚麻利,嘴巴也机灵,店主和客人还都挺喜欢他。饭店在街道旁,人来人往的,客人还真不少,经常也会有一些公子哥儿来这里坐坐。比如张大人家的公子就经常跟一票朋友来这里吃饭——虽然他们更常去青楼。还有几个诗人,李二狗听说他们是诗人,他们也经常来这里吃饭,吟诗作对把酒言欢,嘴里念念有词的样子让李二狗想到了当年那个祈雨的巫师。
在这里呆久了,李二狗发现那些个诗人在这里好像都还挺出名,其中一个还去京城做了官。李二狗虽然身为店小二,但他没忘记当初的梦想:“他要闯出一番事业,扬名立万。”于是他决定做一个诗人。
他对那几个诗人更加热情了,想法设法凑到他们身边,给他们端菜倒酒,就想听听诗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然后他一个字也没听懂。他突然想到,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他根本就不认字,他连墙上贴的公告都看不懂。于是他开始学着认字,从“一”“二”“三”“四”“五”开始。一个月后,他还真认了不少字,还写了一首诗:
“一只大肥鸭,
飞到空中去。
把它捉下来,
然后炖了吃。
都说味鲜美,
我觉得也是。
不是它好吃,
是我厨艺高。”
哦对了,那时李二狗刚好开始向店里的厨师学做菜,因为店里另一个厨师回家了,有时候忙不过来,店主见他机灵就让他去做菜。写这首诗的时候,李二狗刚做了一只鸭子。
“一溜都是五个字,我一不小心写了首五言律诗啊!”李二狗心里很是开心,便把这首“诗”拿给了常常光顾饭店的几位诗人。诗人们一看,都“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每个“哈”里都藏着一个“滚”。李二狗心想:“什么破诗人,老子不当了。”
两年过去,李二狗还是做着他的店小二,偶尔兼职厨师。但到了思春的年纪,李二狗开始拿着攒下的钱去青楼玩了。
青楼有个妹子叫“小青”,年纪不大,长得也很可爱,不像其他妖艳贱货一般。李二狗觉得自己喜欢上她了,她也觉得自己喜欢上李二狗了。李二狗一拍脑门:“我把你赎了吧,你给我当老婆。”李二狗回家数了数钱……钱不够。
于是接下来这一个月,李二狗表现得十分卖力,在月底发工资的时候用一副贱兮兮的表情对店主笑:“你能多给点钱不?把下个月的钱先给我好不?”店主不给,李二狗生气了,“哇”地一声抓住店主的袖子哭了起来:“人家这条单身狗好委屈哦,小青好可怜哦,给钱嘛给钱嘛给钱嘛……”终于凑够了钱。
李二狗拿着辛辛苦苦哭来的钱到了青楼,却发现小青不见了。老鸨告诉李二狗,小青已经被张公子娶走了。
“张公子比小青大这么多!”
“人家有钱。”
“张公子都有六个老婆了!”
“人家有钱。”
“张公子对小青肯定没有我对小青那么好!”
“人家有钱。”
于是李二狗生气地把钱袋子摔到地上:“有钱了不起啊!”然后又把它捡起来,跑回店里,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二狗,这里有你的信!”李二狗从店主面前跑了过去,什么都没听到。
李二狗原打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以泪洗面,没想到到晚上他就饿了,只得走出房间。店主把信拿给李二狗,李二狗打开一看,是小青的字:
“城门边的榕树旁……”
李二狗饭都没吃,马上跑到城门边的榕树旁。大半夜的,一个人也没有。李二狗在那里等了半个时辰,突然想起小青没有写时间。他走到城墙边,靠在墙上,打算再哭一次,以表难过。谁知他刚把头靠过去,就看到墙上贴着一张告示,是“征兵令”。他想起他跟小青的对话,小青问他说以后想做什么,他说他干出一番事业。
“然后呢?”
“然后让全天下的人都认识我。”
“就像当今的陈将军,击退匈奴的那个?”
“……差不多吧。”他之前其实不知道陈将军是谁,但现在他知道了,陈将军是个名人。
“全天下人都认识你了,然后呢?”
“然后……回家种田。”
小青没有像他老爹一样,一个大耳瓜子呼过来。小青温柔得很,她只笑了笑,把话题岔开了。
“老子要当将军!”李二狗又一拍脑门,撕下了“征兵令”。他心想,当了将军,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了,可不能叫个这么土的名字……正想着,几个巡逻的围了过来:“大晚上的,在这里干嘛?!”见他手里拿着“征兵令”,就把他带去见了太守。
“你叫啥?”“我叫……李成。”李二狗想着自己要成就一番事业,就给自己改名“李成”了。
后来,李二狗……李成被稀里糊涂地送到一个地方操练,过了不久就直接到塞北上战场了。好家伙,真刀真枪的,好几次都差点把李成吓哭了。但李成也是幸运,好几次都躲过了飞箭,一路摸爬滚打活了下来。后来,李成不知是有习武的天赋还是老天在帮忙,倒也掌握了些技巧,还拿下了一些人头,拿着割下的耳朵就去找将军领军功去了。血溅在脸上,热的,李成没胆去摸。
将军是个真性情的人,讨厌你还是喜欢你都写在脸上。他看到一个以前都没见过的小子拿着一堆耳朵领军功,倒也觉得惊讶。
“你叫啥?”
“李成。”
“干得不错!”
“陈将军,有要事相报……”有探子走进帐中。
“你你你你你……你就是那个陈将军,把匈奴打跑的陈将军?”
“对啊,咋了?”
“……没事。”
“没事就出去呗。”
“哦。”李成怂怂地走了出去。
得到陈将军的鼓励,李成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想明白了,只要杀很多人……敌人,就能跟陈将军一样扬名立万。于是他下决心苦练功夫,尤其是骑射,在战场上越战越勇。
陈将军又注意到了李成,这个夜里苦练的小伙子,跟当年的自己颇有几分相似。他想着,就过去跟李成过了几招。
“这里的人都只求活命就够了,你何必这么苦练。多杀几个人少杀几个人有啥不同,活着最重要。”
“我想像你一样。”
“啥?”陈将军停了下来,被李成一脚踢到肚子上,还好李成下脚不算太重,“你妈……”
“将军恕罪!”李成一看踢到了将军,赶紧先认怂。
“你刚才说啥?”陈将军揉了揉肚子。
“我说我像想你一样,出名,火遍全天下。”
“你有病吧,滚回去睡觉,过不了多久又要开打了。”陈将军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毕竟又多了个小迷弟。
很快,李成就被提拔成副将。他鬼点子多,帮着陈将军除了不少歪主意,后来又生擒了敌军一名将领。又过了半一年,匈奴又被陈将军带的兵打跑了。
陈将军班师回朝,拉着李成一起去见皇帝。
“皇上,这就是我之前说的李副将。这次能打胜仗,李副将出了很大的力。”陈将军说着拿手拱了拱李成。
“哦……拜见皇上,属下李二……李成……”下一句李成差点脱口而出:“很高兴见到你。”
“李二李成?这是什么怪名字?”皇帝笑了。
“我……属下紧张……属下名叫李成……嗯……”李成双腿直哆嗦,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皇帝,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哈哈哈,朕有这么可怕?”皇帝因为打了胜仗,心里高兴得很,“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属下……不知道啊……”
皇帝笑了,然后朝堂上其他官员也都笑了。
“哦对了,属下想回家。”
皇帝心想,你有病吧。
“朕也封你为将军……”
之后皇帝说了什么,李成就没听进去了,到后来,他拿了一大堆银子回去了。哦,皇帝还赏了他一座大宅子,就在皇城,一平米要好多银子都不一定买得到的地方。
陈将军经常来找李成喝酒,一喝多了就开始胡言乱语:“恭喜你啊小迷弟……”
但是一年后,李成就辞官回范阳了。一声不吭地走得突然,陈将军和皇帝都觉得莫名其妙。
李成回到自己家里,他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倒有了些不习惯,比起大宅子的门轻了许多。
“爹,娘……我回来了……”
李成已经长了好多胡子,脸上成熟了许多,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久,满是风霜。
“你谁啊?”李成他娘慢慢地走了出来,双手在空气中摸索着,头发全都白了,双眼无神。李成走近了才发现,他娘的眼睛已经瞎了。
“我李二狗啊娘!”
“二狗?哎哟,二狗回来啦!”李成他娘喊了起来,“他爹,二狗子回来了!”
“什么?”他爹在屋里大声问到。
“二狗子!二狗子回来了!”
他爹拄着木棍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李二狗!你还有脸回来,你这几年在外面,对家里一声不问,你还有脸回来!”说着就拿起木棍朝李成打了过去,“说要闯出一番事业,要出名,你说说你混出了啥,同样是姓李,看看最近打退匈奴的李将军,再看看你,连个农民都当不成!”他娘好不容易才拦住他爹:“行了行了,回来就好。”
李成僵在原地,他没想到爹娘老得这么快。他娘伸出双手,慢慢地摸着李成的脸,有点儿扎:“哟,怎么哭了?别哭别哭啊,你爹打疼你了吧……”说着转过头骂了他爹几句。他爹拄着木棍站在原地,板着脸一声不吭。
这几年,家里全靠当年有点傻乎乎的大哥李大狗养着。李大狗还娶了个媳妇,小妹李三娃已经嫁到隔壁村去了。
“我不走了,我回来,我当农民就好。”
他拿出他的银子,骗家里说是做生意赚来的,但生意失败了,就赶紧收手了。他给家里盖了更大的新房,本想再多买些地,多买些衣裳,但父母一生节俭惯了,让他把钱存起来,以后娶媳妇用。他在家里,像小时候一样,跟大哥一起拿着锄头下地。一家人就着青菜喝着粥,到了过年才吃上猪肉。日子过得清贫,但倒也自在。
又一年后,父母相继过世。李成想想住在大哥家也不好,就决定搬到山林里隐居去了,反正他也有钱。
有时候他也会想起小青,想起他跟小青说:“等我干出了一番事业,名扬天下后,我就可以安心回家种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