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散文《知天命》系列5
·失眠之夜
最近，经常失眠。
也许，在平常人的想象里，失眠大约和牙痛差不多，是病，又不是病。用医学的观点来解释，失眠不过是一种最常见的睡眠絮乱，一种睡眠的质或量令人不满意的状况，常表现为难以入眠、不能入睡、维持睡眠困难、过早或间歇性醒来而导致的睡眠不足。事实上，失眠只不过是世界上近百分之三十的成人每天都不断体验的、司空见惯的事。
只是，随着时间的延伸，失眠像一种契约静悄悄地、不动声色地跟随着我。在失眠的夜里，我却总能听到或看到一些在白天无法遇到和体会的事物。比如，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有时候，透过窗口微弱的光亮，看到深蓝的夜空上遥远的月亮，鳕鱼一样缓缓地移动。有时候，在微风轻吹的夜晚，可以听到窗外树木柔柔的晃动，树不会走路，但它们向更深的地下、向天空生长着。有时候，天空的闪电撕开了灯光照不见的暗处，紧接着雨大了起来，就像一个发脾气的小女孩，没有原因地哭泣。有时候，甚至还可以看到叫春的猫咪，弓着背，躁动不安地在对面的屋顶上蹿来蹿去，像个凶恶的小老虎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而在更多的失眠的夜里，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回想着过去的往事。人在背叛自我的时候，是很容易勾起怀旧情思的。内省对我来说是必要的，但一些力量几乎也是在我失眠的同时慢慢生长起来，被我切切实实地把握住了。
因此，在我获得的一切印象中，失眠不仅确证着事物的本身，更像是一种体味细微的心理补偿。
正如思想总是要回到具体的语境才有意义，但在进入我置身的语境时，思想却与初衷发生了偏移。越来越多地，我在自己的文字里，发现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爱情投靠，一种颓废舒缓的趣味调整。米兰·昆德拉说：生活在别处。此话当真引导了我与现实疏离的态度。
许多时候，我在文字里叙述着一个又一个陈旧的故事，却没有能够掌握叙述自己梦境的形式。梦醒了，却不知道怎么样继续生活。生存的本能使这样的情形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就像梦幻是人生不可或缺的，必然的。但梦幻破灭的结局也是必然的。没有因果，也没有意义可言。那一刻，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才好。所以，我只能记下这失眠之夜的梦幻体验。
或许，每一个平凡的生命里，总会有自己辗转反侧的理由。
记得有一个失眠的雨夜，我静静地读完一本书，身体懒散地斜躺在床上，怀想着书中一些有意思的情节。天快亮了，窗外的屋檐下，早醒的鸟儿开始发出清脆的叫声。悠悠地，倦意渐升，似乎有一种快乐而疲惫的虚脱。却又无法轻松入眠。就在那个时刻，同样失眠的朋友从数百公里之外发来短信，她说：到窗台看雨，你会发现它真的有颜色。是什么颜色，她没说。
我茫然地走到窗前，望了望窗外。天色是黎明前的黑暗，路上过往的车都亮着灯。灯光穿过雨滴，显得无精打采，昏黄黯淡，一如我失眠的双眼，只不过少了点血丝而已。没有任何可以言语的形式，我忽然感觉到雨夜里周围的一切都浮动起来，像摇晃着的波浪，有一千种一万种幻觉在黎明时分的夜空中闪现着，落入想象中的深蓝。
仿佛完成一个梦的长度，我在一个拐弯处听见了风的奔跑。
这多少有些让我着迷。生活中毫不起眼的细节，在破晓之前的雨夜里，总是显得格外精致。这样的情景我深感迷醉，温馨，宁静，反衬出窗外鸟儿们叫声的清脆。
由此看来，生活态度才是内心颜色的决定因素，就如同智慧一样，只有通过自身的经历去发现。在看起来没有任何症状的那个雨夜，那时我刚静静地读完一本书，身心都松弛下来了，本该可以轻松地入眠。但并不是。我却失眠了。为着书中一些有意思的情节。如同为着一个梦。梦，有时是最深层的怀想，一旦某样东西消失了，人们便会在昏沉的梦中见到它们。
经常的，我会因为一本书而失眠。也因为一些怀想，我又看到了在历史长河中已经很遥远的某些事儿。陪伴我彻夜不眠的，惟有街道两旁的路灯，似乎还想努力地照亮什么。
我不知道数百公里之外的朋友，是否也是在那样的一个雨夜，从楼房上俯瞰远处明明灭灭的夜生活，在温柔虚幻的灯光下，恍若隔世地享受着失眠之夜。只是，在看到那一排排僵硬的路灯时，才略感有些忧郁。
或许，路灯的存在，只是为了帮助那些寻找回家路线的人找到他们回家的路。这样的道理看起来很简单，但在某种特定的情感中，人性更多的是呈现出迷惘的状态。谁能够说清楚，当站在自己的窗前，是否也会有一种没有在家的感觉？
迷惘的情绪是突如其来的。
远远地，看一颗流星在夜空中静静地划过，就像老友重逢，内心充满激动和温暖。我拿不准自己被夜色笼罩的情绪，却在迷惘中回忆起一些往事。自己经历过的生活，一段情或一场爱，都会被赋予夜色一般神秘的色彩，以致我在偶尔回述往事时，仿佛在抚摩一个特别美好的机遇。
就这样，一个日子与另一个日子擦肩而过，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擦肩而过，都像是一个机遇，稍纵即逝。接下来或许又是一个失眠之夜。而生活依旧继续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