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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七期】
落在阵地上的流弹炸出一个个土坑,黄土卷起草皮飞扬弥漫。敌人如蝗虫般攻上来,一场搏杀,刺刀闪着寒星带着血光,怒吼与哀嚎盖过空中滚滚的雷声。
坚持,坚持,坚持!当后援部队冲锋的号角声传来,指导员倒在了我的怀里,血水和着雨水湿透了军装。他用微弱的气息吐出最后一句话:“连长,带我回家。”
回家,我们回家。
我转业了,被分配到县城武装部任职。
我准时准点地来到武装部,但不是报到任职,是辞职。我申请去了指导员的家乡,一个偏僻又封闭的小林场。
捧着指导员的骨灰,我直接到场部找到李场长。李场长安排我到一个小油库上班,也为指导员安排了一次追悼会。
入土为安,回家心安,我亲密的战友安息吧,我在这里守护你。
小油库建筑在离居民区稍远一点的一个山角下,一条宽宽的小河从油库前淌过,河水不深不急,慢悠悠地舒展着流向远方。
我就住在油库的隔间里,三顿饭都去厂部的食堂里吃。这个油库是给林场的拖拉机和内燃机加油的,每天傍晚给收工回来的拖拉机把油加满,内燃机是在早上加油,平时检查一下油灌、油泵,沙箱、灭火器。工作很轻松,责任重于山。
空闲的时候我就在油库周边采一些野菜和蘑菇,在河里捞一些小鱼小虾,中午去厂部吃饭时,路过指导员的家,给他爱人和孩子们送过去。指导员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和二女儿还没上学,小儿子刚刚学会走路。一家子靠着抚恤金过活,房前屋后种着菜。指导员的爱人身体不好,很瘦弱,带着三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艰难。我来之后,这个家所有的重活我都接了过来,和三个孩子相处得也很融洽,他们一见我闲着,就会缠着我讲故事,特别爱听打仗的故事。
时间飞逝,一晃过去三年,大丫二丫都上学了,小小子也到了会淘气的时候,他以撵鸡追狗为乐子,在自家院子里折腾够了,还去左邻右舍闹腾,搞得满地鸡毛是常有的事。
这一天,我吃过晚饭从厂部回来,远远地就看见老刘家大门口围着两伙人,都是些大大小小的孩子,走近才知道是两伙孩子在群殴。一边是刘大胖以及他的堂兄堂妹,大表姐三表弟们,阵容庞大。另一边则人单势薄,只有大丫二丫和小小子。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刘大胖手里拖着个棍子,正在叭叭地一条条数落着小小子打他家猫,踢他家鸡崽子,揪他家爬山虎的罪行。二丫手里掐块砖头,眼睛盯着刘大胖手里的棍子,偏头小声对大丫说:“一打起来你就领咱弟往家里跑。”
“揍他!揍他!揍他!”
“对,打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不用怕,他没爸,他爸死了……”
就在刘大胖扬起手里的棍子,二丫举起砖头的一刹那,我一步跨过去挡在中间,天神恶煞般吼道:“他们有爸,他们还有叔!”
所有人都瞪圆了惊诧的眼睛,琢磨着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刘大胖轻抖着手放下棍子,二丫把掐砖头的手背在了身后。我抱起小小子,怒气未消,一字一句地说:“都给我听好了,他们有爸,是战斗英雄!他们还有叔,就是我。以后有事跟我说,谁再骂人打人说他们没爸,我饶不了他!”
我抱着小小子,领着大丫二丫转身离去。到了指导员家,我把小小子往地上一放,整理一下没有领章帽徽的军容,双腿一并打个立正,以军人请示任务的口气对指导员的爱人说:“我要给孩子们当爸,请批准。”
眼前瘦弱的女人先是一愣,接而转过身去,手扶住窗台,身子微微发抖,呜咽着重重地点了点头。三个小家伙捅捅咕咕地转身跑出屋子,边跑边喊着说去油库给叔搬行李。
“站住,都回来!”
三个孩子被他们的妈妈给喊了回来,依次站好。
“谢谢叔叔,管叔叔叫爸爸。”
“不!他们有爸爸,就叫我叔叔。”
第二天,我们去了后山,来到指导员的墓前摆好祭品。我郑重地说:“指导员,让我担起这个家,照顾好文淑和孩子们。”
文淑哭得泪流满面,紧咬着嘴唇不说话,任凭伤感与欣慰交织在脸上。孩子们还不太懂得难过,满山坡地跑着采野花,把采来的野花都堆在墓碑下。
一年以后,我和文淑的第一个女儿出生了,我们给她起名叫杰。杰一出生就会笑,笑容灿烂,哭声响亮,仿佛是在向全世界宣告她的阳光性格。我们有四个孩子了,我这个当爸爸的好幸福。文淑说,要再给我生个儿子,我说也好,让小小子有个弟弟,兄弟俩是个伴儿。结果事与愿违,来报到的还是个女孩,她叫平安,我们希望她平和恬静,希望这个家平平安安。意外的是,这个女娃子一点都不平和恬静,比男孩子还淘气,这倒真让她哥哥有了伴儿。
文淑让杰和平安管我叫爸,我坚决制止,我可不想又当叔又当爸的,太乱太乱,我就是叔,叔就是爸。
我是文淑,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子。虽然在这个世界上停留的时间不长,但我却收获到满满的感动,品尝到人间至亲至爱的甜。
我的第一任丈夫是个军人,我们感情极好,恩爱有加。他在部队服役的日子里,我担起家里所有的重担,和三个孩子一起守望他的归来。然而,等来的却是他牺牲的消息。我万分痛苦和悲伤,但必须坚强,不管多难,我都要把我们的孩子抚养长大成人。
他来了,他是和丈夫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他来帮我养大我的三个孩子,他做了我的丈夫,他接过我肩负的重任。我把我和我的孩子们都交给了他。
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我和我的孩子们,在他撑起的天空下无忧无虑地生活。他让我什么都不要管,只负责好好地养身体,我对这个对我恩重如山的男人不胜感激。
他是一个好父亲,我的孩子们在他的呵护与引导下,健康成长,非常懂事。孩子们跟他比跟我还亲。
我要做他的好妻子,为他留后,这是我对他唯一的报答。
杰来了,像天使一样降临到这个家。她像极了他的父亲,开朗阳光的性格自带光辉。杰很能干活,从来都不吝啬力气,也不知道生气,更不感到委屈,小小稚嫩的肩膀扛起家里的零零碎碎。
人人都喜欢杰,人人都经常得到杰的帮助,这个乐观活泼的孩子,是我们家的小福星。
平来了,就数她古灵精怪,我经常怀疑,这孩子是我生的吗?她的小脑袋瓜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常常蹦出让人感到意外的想法,做出的事情也是令人不可思议。有一次我问她什么最大?我以为她会说天、地、大山、大海,她却说她的眼睛最大,她说她的眼睛能装下很大很多的东西……她半夜三更地爬起来,跑到厨房装白菜的大筐里去睡觉,她说她是爱吃白菜的小白兔,要和白菜一起睡……
平很善良,摔破的膝盖渗出血来也不会哭,看见小鸡把虫子叨吃了就会大哭一场,还会骂小鸡一顿:“臭鸡!馋嘴巴子!厚脸皮……”
我对这个小家伙不太好,有意疏远她。我知道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不想让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孩子对我不舍,太过于想念我。多少个难眠的夜晚,我以泪洗面,是我有太多太多的不舍啊……
我的爱人,谢谢你们在我短暂的生命里注入阳光,让我带着温暖,带着感恩,带着对人生的满足,微笑着离开。
我亲爱的孩子们,你们都要好好的,像你们的父亲一样坚强勇敢,胸怀博大,无私无畏,笑对人生。
我是文淑,我来过,我走了。
我是家里的老大,小名叫大丫,我的学名很好听,孟荣。
我对生父的了解很少,因为他当兵不在家,但我永远都会记得,我的爸爸为国捐躯,是战斗英雄,我是英雄的后代。
我还有一个爸爸也是英雄,但我们不叫他爸,叫他叔。叔叔重情重义,善良正直,他的到来,让我们和妈妈有了依靠,日子过得温暖又顺心。
生父不在家的日子,妈有什么事就和我这个家里的老大说,其实妈就是在找那种有人商量的感觉,我那么小懂什么呢?叔叔成为我们的继父以后,一切都由他做主,妈妈终于可以做一个凡事都不操心的女人。
我虽然是家里的老大,却是在家里干活最少的一个,叔让我不离我妈左右,递药倒水,照顾好我妈,我放学后的作业都是拿到妈妈跟前写完的。
五个孩子中,干活最多的是三妹,扫地刷碗,站着小板凳煮粥,只要是能干动的活儿她都干;二妹腿快心野,放学把书包往炕上一扔,人就跑没影了,不到吃饭的时候不回来;弟弟是个破坏份子,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家里的小物件被他搞坏很多;最小的妹妹是个小精怪,不跟同龄的孩子玩,天天混在大孩子堆里当自己也是个大孩子。三妹和小妹是叔的亲生骨肉,她俩跟叔姓,却也都跟着我们三个管叔叫叔不叫爸。谁都看不出来叔对我们这五个孩子有什么不一样。
我的性格沉稳,读书用功,毕业后在林场小学当了一名教师。到了出嫁的年龄,被很多人追求,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就让妈替我做主。妈也有些为难,她相中了住在前街的王婶给介绍的一个,那人远在河南,是个当兵的。看照片很英俊,还是个连长,可就是离得太远啊!叔问我咋想的?我摇了摇头,又赶紧点了点头,神情一片慌乱。叔说了句知道啦,就开始收拾东西。
第二天,叔把工作和家里的事情安排好,就坐上小火车去了县城。他是要去找王婶那个在县城公安局上班的侄子了解情况,为待嫁的我把关。
接待叔的不只有王婶的侄子,还有公安局局长,要给我介绍的人是局长的亲弟弟。叔详细问询情况后摆出条件,要局长的弟弟到我家相亲,我们一家老小都同意后再定。
他真的来了,从很远很远的河南,来到我们东北的小山村。
他穿着军装,迈着军人的步伐,一见到我妈和叔叔,就立正行了个军礼。我看出来了,叔很喜欢他,妈和妹妹弟弟也都喜欢他。才仅仅呆了两天,他就成了我们家的香饽饽,小妹更是放过了叔,缠上了这个新来的大哥哥。
他承包了我们家劈柴挑水这样的重活;他用肩膀驼着小妹去买糖;他和叔聊他的连队他的兵;他给弟弟妹妹们讲练兵的故事。看来我是非嫁他不可了,那就嫁给他呗,对别人都那么好,对未来自己的老婆还会差吗?
一年后我和他结婚了,家里又多了一个当兵的人。因为随军家属是有年限的,我仍然住在娘家,仍然工作在林场的小学校。
妈妈的哮喘病越来越严重了,特别是到了冬天,要把枕头垫得高高的才能睡一小会儿。我也有了一儿一女,妈妈因为不能帮着我带孩子而常常落泪。二妹也嫁给了军人,和我一样没到随军年限,暂时住在娘家。添人进口,一大家子十口人,让叔的负担更重了。我把工资交给叔当生活费,叔不要,他说在山里住着花不着什么钱,多动动手就能把日子过下去,他让我把钱攒着以后派大用场。
妈妈最终还是被病魔带走了,叔把妈葬在了父亲的身边。那一年,二妹搬去县城住,照顾独居生病的公爹;弟弟考上警校离开家乡;三妹随二妹去城里读书。我和夫君劝叔跟我们一起走,他使劲地摇头,他说你爸你妈都在这,我哪都不去。我把小妹带走了,要让她长大一些再送还给叔。
叔站在路口目送着我们离开,我不敢回头,泪流满面。
我名字挺多,孟华、二丫、二孩子、二魔头、二阎王……呃,魔头阎王什么的,都是“仇家”给起的外号。
在家里,我占着老二的位置,干着比老大还大的大事儿,爸不在家,叔还没来的时候,我就是家里女主内,男主外的那个主外。有困难需要找厂长,我去;妈病得厉害需要找医生,我去;弟在外面惹祸挨打需要摆平,我去。反正什么事都是我出头。
爸爸牺牲的消息传来,妈搂着姐和弟痛哭,我没哭,把下嘴唇咬破了,血水吸进了肚子里。
弟弟仍然到处惹事,我的护卫和反击能力翻倍提高,比我大几岁的男孩子见到我都直往后退。我最拿手的功夫是撇砖头,一砖头子砸出去又准又狠,很少偏离目标。我想我爸不在了,这个家全靠我了,就连平时走路,都时常踮着脚尖把自己垫高,极力想摆出大人的样子。
后来爸爸的战友来了,成为我们第二个爸爸,他可比我以前的爸爸强多了,以前的爸不在家,家里什么活计都指望不上他。这个爸爸守着我们不离开,什么活都干,特别是我,再也不用拿自己当顶梁柱装大人了。
总有一些讨人厌的多事婆子问我:“你后爸对你好不好呀?” 我都会狠狠地白一眼告诉她们:“好,比对你们好!”
虽然我们管这个后来的爸爸叫叔叔,可他就是爸,比亲爸爸为我们做得多。特别是对我,他总是说,家里的活不用你干,外面的事有我呢,你只需要当好一个小孩儿。我快乐的童年时光,是这个伟大的叔叔给予的。
上高中的时候我跟叔说我想去县城读书,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妈埋怨我不懂事,因为去县城读书费用高,叔说多花点钱不算什么,让孩子多长点见识有好处。叔知道我的独立性强,才敢放我去离家很远的县城,但他还是亲自把我送到县城的学校,安排好住宿后,又带我去见他住在县城的一个战友。那个战友的妻子是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他们夫妻答应会好好关照我,叔才放心地回去。每个周末我都会应约去叔的战友家,在他家我能吃到很多好吃的,音乐老师还教我弹钢琴,在那一呆就是一天。我的乐感很强,唱歌好听,理想是也当一名音乐老师。
我如愿以偿,真的成为一名音乐教师。我没有留在县城,而是回到林场的学校,我喜欢在我亲人的身边生活工作,我喜欢在树林里唱歌,我把每一棵树都当成麦克风,我拥有一个天然的舞台。
我结婚了,老公是我高中的同学同桌。他也热爱音乐,熟练各种乐器,高中还没毕业,就被特招进了部队。叔很高兴,他说我们家的兵,可以组成一个班了。
我和大姐都是黏家的人,自己有了家有了孩子也不肯搬出去住,大姐家的两个孩子和我的孩子,最喜欢围在姥爷的身边,三个小人儿姥爷长姥爷短地叫着,比树林里的小鸟还闹腾。那段日子好幸福好温馨。
后来公婆去逝了,公公也抑郁寡欢生了病,我只好调去县一中上班,就近照顾公公。
祸不单行,妈妈也是那一年病逝的,大姐随军去部队安家,走时带上了小妹。我带上三妹,让她去我所在的学校读书。弟弟赶去警校报到。
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就这样散离。我难以想象,卸掉重负的叔,该怎样度过他一个人的清冷日子。
不爱哭的我,临别时哭得稀里哗啦,尽管我知道我离得不算太远,寒暑假都能回家探望,可看着叔独立在风中的孤影,想着长眠于此的父母,心里还是一阵阵地绞痛。
我叫孟凡,是被一妈二姐宠上天的小小子。
家里好吃的可我先吃,不想做的事,放挺打赖还得有人哄着扶起来。我穿不到半天的脏衣服大姐给洗,我招来麻烦由二姐去冲锋陷阵。自从家里来了个叔叔,情况大变,变得让我爱恨交加。
我爱的是他太厉害了,比我二姐厉害多啦,不用动手,站在那吼一嗓子,就能把我的“仇家”吓得屁滚尿流;恨的是他把我从天上拽下来落在地上,还说是为我好……
唯我独尊的日子不再有。
叔正式加入我们以后,家里的两个姐姐和我一样被宠爱,买的苹果分成四袋,一袋是妈和叔的,另三袋是两个姐姐和我的。其实叔很少吃这些零食,妈递给他的苹果,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咬一口。
有一次,我把别人家的鸡腿给打瘸了,他就抱着我家一只最能下蛋的母鸡,拽着我的手去给人家道歉,还用最能下蛋的母鸡把瘸鸡换回来。他说这只鸡是被你打瘸的,你得照顾好它,把它的伤给养好。我抱着那只瘸鸡,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舍不得家里那只最能下蛋的母鸡,也觉得对不起怀里抱着的瘸鸡。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追打过鸡鸭鹅狗什么的。
虽然我小,叔却让我学着干活,他往屋里抱一大抱柴禾,就让我抱一块跟在他后面;他去挑完水,就让我把水桶和扁担摆放好;他去种地,就让我跟着去,看着他怎么干活儿。反正就是让我学着做事情,做得好还能得到表扬和奖赏。
我得到的表扬越来越多了,原来除了弄那些鸡飞狗跳的事儿,还有更多更有意思的事情可以做。
七月的天总爱下雨,房后山角下那条小河的水,已经暴涨到快碰上独木桥了。雨过天晴时,叔就背上筐子领着我去山里采木耳,采回来的木耳吃不完还能晒干了卖钱。去后山,那条小河上的独木桥是最近的必经之路,平时跟着姐姐们去河对面玩儿,我都是爬着过桥的,我这不怕那不怕,就是怕水,生怕掉进水里就变成了鱼,那就再也不能吃饭了,天天只能喝水……
我照旧还是爬着过桥的,怕叔笑话我,特意磨蹭跟在他后面。河水流得很急让我眼晕,越爬手脚越软越没劲儿,坚持到桥中间的时候,一个走神儿,嗷地一声掉了下去。我要死了!我要变成鱼了……我变不成鱼了,哗啦一下被拎出水面。
叔扯起衣襟擦了擦我脸和头发上的水,把我抱到起点放下。
“来,这次站起来走,不要怕。”
“我,我不敢,我不行,饶命啊~~~”
“饶什么命?没人害你。来,扶着我的肩膀走。”
他边说边把我放在桥上,自己跳进水里。我死命地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颤颤巍巍地向前挪步。我紧咬着牙,不让乱跳的心从嘴里跳出来。一遍、二遍、三遍……直到我能松开抓他衣服的手,自己可以通过。后来,叔教会我游泳,水不再成为我的恐惧,我结束了爬着过桥的历史。
叔带着我迅速成长,等两个妹妹出生时,我已经是一个像模像样的大哥哥,两个姐姐也有些依赖我,用叔的话讲:女人需要爱护,男人要有担当。
我越来越喜欢和佩服叔,对他的话言听必从。学习,努力,坚强,勇敢,不言放弃。高中毕业后我考进了警校,做了刑警,我也成为了一个有担当的人。
假如叔不来,我会什么样?
我是杰,父母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杰出吧?我还行,没让他们失望。
听说我一出生就会笑,哭声也很响亮,这证明我喜欢这个世界,发出很大的声响,是提醒这个世界也喜欢我。
我是爱干活儿的杰,三岁时就能帮妈剥花生,剥豆子,七八岁的时候就会煮粥了。后来又学会干许多的活儿,成为爸妈还有两个姐姐的小帮手。
我管我的爸爸叫叔,有些邻居说我是个傻孩子,他们还说我小,不应该干那么多活,应该让姐姐们干。我才不傻呢,我心里知道叔就是我爸爸,不就是一个称呼嘛,还有管爸叫爹爹、阿玛、达达等等好多的称呼呢。我喜欢干活,每次干活叔和妈妈都表扬我,叔还说,多干活长高个。叔没骗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就是班里女生中最高的,最后长到 1.72米,都能当模特了。我不想当模特,我更愿意当老师,我有了目标就会努力去做,决不放弃。后来真的当了一名英语老师,还是优秀英语老师。
我从来都没让爸妈操过心,吃饭不挑食,学习很主动,成绩一直好,没跟别人打过架,还很主动地干活和帮助别人,叔把我当成他的骄傲。
我有着和父亲一样高贵的品质,善良淳朴,把责任看得重于泰山。我教的毕业班,有一半多的学生进入过我的免费补课班,无论多辛苦,我都要为他们领航护航。有条件好的家长,出大价钱请我为他们的孩子一对一地补课,被我拒绝,我做不到为一两个人而放弃帮助其他人实现愿望。于是又有人觉得我傻,“傻人有傻福”这句话是小时候听父亲对我说的,当时觉得很好玩儿,现在觉得很实用。因为我的“傻”,每一位家长和学生都尊敬我,信任我;因为我的“傻”,校长提升我做教导处主任,把重要的工作交给我;因为我的“傻”,身边的人都不防备我,愿意把心里的话跟我说。
我和小妹争执最多的话题,就是谁更像我们的父亲?什么事我都谦让,就这件事分毫不让,争论起来我都忘了我是姐姐。我长得像叔、个子高像叔、不挑食像叔、能干活像叔、胆子大像叔、爱帮助人像叔……小妹最后的辩词是:“我像妈也挺好的。”
每一次争论之后,小妹就会变得很乖,差不多能坚持一周不挑食,还认真模仿叔的语气和动作。我知道她想赢我,想将来比我更像我们的父亲。
五个孩子中,我的确最像我们的父亲。父亲不在,大姐有事最先想到找我帮她,二姐也一样,火急火燎地到处寻我,哥不用我帮忙,但时间长不见我,也是要问我哪去了?小妹则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人。
“大姐找你看孩子,她要给学生判作业。”
“二姐找你去买奶粉,孩子没吃的了。”
“哥找你,不知道有什么事。”
“妈让你把我头发扎起来,说我像个小疯子。”
我妈戏称我是二当家的,叔说我是他红色的接班人。一想起这些事,我就忍不住笑,爱人就会问我又傻笑什么?儿子则会跟我一起笑,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在笑什么,那挤出声的咯咯笑,才是傻傻的样子。
我是懂事的杰,我对我自己很满意,大家对我都满意。
听说我是正午烈日当空时生的,听说生我之前大家都以为我是个男孩儿,听谁说的?忘了。他们特别想让我是个男孩儿,就是想让我跟我哥作个伴儿,唉!我偏偏是个女生。
也难怪人家都以为我是个男孩儿,我在我妈肚子里就不老实,踢腿耍拳扭身子,我妈天天吃酸东西也镇压不住我。虽然我让大家失望了,但我没让我哥失望,他搞破坏留下的残骸都是我埋的。家里那个被他拆得稀巴碎的红色小闹钟,到现在也没人知道被我埋在仓房里。我还是他的小哨兵,在他偷着抽烟的时候,给他站岗放哨。我极力地讨好他,就是想让他带着我玩儿,掏鸟蛋,斗蛐蛐儿,挖蚯蚓……我跟着看看都开心!就是他捅马蜂窝掏蜂蜜的时候不肯带上我,之后给我的一大碗蜂蜜,也足以安慰我的小郁闷。
我喜欢和大孩子玩儿,更喜欢和男孩子玩儿,大孩子的游戏花样多,男孩子的冒险行动让我崇拜。和我同龄的小孩玩儿,觉得没意思,比我还小的就更没意思。
妈妈和我相处的时间很短,能回忆的也很少。记得有一次,她想把一张画报上的小娃娃剪下来给我玩儿,结果一不小心把那娃的鼻子剪掉了,我嚎啕大哭,哭起来没完,妈想揍我,爸把我抱走了。我对爸说:“娃娃的鼻子掉了,很疼……” 爸笑了,他说我们把鼻子捡回来,给娃娃接上。于是我们找到那个鼻子,给娃娃接上,还在上面沾上创可贴。从那以后,我就觉得我爸比我妈好。对了,我们家的孩子都管爸爸叫叔。叔从来没打过我们,更没骂过我们,问他为什么不打人?他说留着力气打坏蛋,我们是他的孩子,不是坏蛋;问他为什么不骂人?他说怕我们学会了也骂人。我心里想:一定是你爸我爷爷没骂过你,你也不会骂人。
让我记忆最深的还有一个布娃娃,是我妈给我做的。那个娃娃的脸上光秃秃的,脑壳上还没长头发,白条条的身子也没穿衣服。妈对我说:“这个娃娃是你的,你要照顾好它。”我很郑重的点点头。 于是家里的毛线遭了殃,它们被我选中给娃娃当头发,今天长发,明天短发,后天又变了颜色……小衣服我不会做,就找些布条系在娃娃的身上,也是换着样地打扮它。那个布娃娃证明我的确是个女孩子。
妈妈病逝后,我觉得我好可怜,这感觉来自所有人都说我可怜。大姐把我当成她的孩子,搂着我睡觉,离开家随军去部队时还带上了我;二姐比以前更爱给我买东西,而且不再说那些东西是她的,等把我逗哭了再给我;哥对我承诺说他要好好学本事,好好保护我;杰不说什么,她和我一样伤心难过,她也是个需要别人哄的小孩儿。
杰是我三姐,比我大四岁,因为前面两个姐姐和哥都叫她杰,我也叫她杰。爸是我亲爸,因为姐和哥都叫他叔,我也叫他叔。妈离开后,所有的人都惯着我,任由我任性自由地生长,几乎是允许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好,他们没有把我惯坏,除了我不想上大学这个选择算是一个错误,其它的都顺理成章。我想我是会在溺爱中游泳的,知道该如何呼吸,该什么时候上岸。尽管如此,溺爱还是给我留下了后遗症,那就是在内心深处,我一直都把我自己当成是一个小孩儿。
别担心,我绝对拥有一个成年人的思维与理智,我虽然默默无闻,却也在人间发光发热,做着小小的贡献。只是有些事,有些人,会诱发和呼唤出我内心深处的那个孩童。我多想能真有一个月光宝盒,把我一次次送回到父母的身旁,把我送回到我留恋的时空里。
我对这个世界喊过:“我来了,我很善良,你一定要喜欢我!” 我想全世界的人都听得见。
我讲我家故事,亲人在文字里重逢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