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当真有如此豆蔻年华之人,同被一瓢初春清冽的西湖水漂染过一般干净纯粹。
一抹倩影在夕阳的平抚下被拉的长而窄,清瘦的佳人在微热的最后一缕斜阳下晕红了脸。虽没有惊艳了岁月的皮囊,却有了足够不染纤尘的灵魂。她的脸,是红里透着病态的苍白。长细的发丝柔顺的贴在她的双颊,在微风中瑟瑟的飘动。
我还记得她。
她的父亲为她长租下来了我家隔壁的小屋,据说是她自己选的。
她的生活具体我不甚去观察,她似乎只是不停的更换手中的旧书。晚上时而听到隔壁轻微的咳嗽声。这就是我所了解的她的全部。凑近,她是从骨子里透出一阵药香,是中药的香味。她捧着她的药盏坐在核桃木椅子上的样子像极了隔壁李奶奶听她孙子带回来的旧收音机里《二泉映月》的模样。也给我恍恍惚惚中觉到林黛玉怏怏的化身。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很喜欢闭门不出,最多也是天气好时盖着厚厚的毛毯看着一本厚黄的旧书,内容苦涩难懂又枯燥乏味。一年四季向来如此,夏天扎着麻花辫露出清瘦的脸,一身亚麻长裙与纯棉T恤运动短裤的我显得格格不入,但是我总喜搬着一把小凳子靠在她身边昏昏欲睡,朦朦胧胧间总会听她轻细的声音喃喃的念些“之乎者也”。
虽然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我,那家的姐姐身体抱恙,我年幼抵抗力弱怕别传染给我,让我别总是腻在她旁边。
显然我是不听母亲话的。我还是每天都去找她戏耍。尽管不能出门,但是我总有自己说不出的理由。她并没有什么朋友走动来往,提起她都是以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做结尾。每日都是我照常陪伴。她总是看着我,眼底里带着深邃和欢喜。
遇到什么事情,我也藏着掖着不与父母沟通,唯爱与她分享。
她总是会合上她的书,然后轻倚着椅背,看着我发牢骚或者是没心没肺的放声大笑。她微笑。然后用柔和的声音回答我。实在掌不住,便是捂嘴笑了,有时过了,便是一阵咳嗽。
她就这么在我生命里停留下来,安安稳稳。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没有再去找她。
再后来,我便再没有见过她。
就这样,无声无息,仿佛走时,潇潇暮雨,不答归期。
我无数次幻想过她的离开
我往哪处去寻她?
某日,我收到一封信。信纸上,是熟悉的药香。
是她。她模糊的一切又开始清晰起来。
我们的书信来往并不频繁。她来信,我就回信。从信里,她似乎有了很好的生活,也给我了一些人生建议,教我生活哲理。我跟她谈我的生活,我的朋友,我的所有。
她那并不张扬的字给我莫名的心安。小小的,像她,笔顺都很协调,可爱至极。
她的语调不知何时变得不再胆怯,有了青春的活力,没了病态的药香,显然,她的病应该痊愈。
与小时候吃过的棉花糖一样,一圈一圈细腻的贴合在长竹签上。我对她的念想也像棉花糖一圈一圈的缠绕在心脏,再慢慢被血液的热度融解,甜腻的味道充盈了全身。
我想去找她。
我想见她。
于是我顺着信上的地址,做足了功课,踏上去寻找儿时回忆的路。
我找到了。
但没有找到她。她住的地方,住的却不是她。确实也是个小姑娘。全然没有她的影子,我不相信一个人会有那么大变化。
我对那个小姑娘妈妈询问,那个小姑娘的妈妈略想了一会儿,有些迟疑的开了口:“我认识她,这房子就是她的,她身体看起来很不好,我们前几个星期才到这里,她把这栋房子卖给我们了,这么好的房子,那个小姑娘没要我们多少钱,但是提了一个很奇怪的要求,说是如果有信寄到这里,就让我女儿回信。就像是当做最好的朋友一样回信就好。前两天听说实在坚持不住,走了……”
我手里攥着信。
所有我以为的,都像肥皂泡一样被一个一个戳破。
原来糖吃多了,也是很腻的。
走了好啊……
这真的是她,连走都那么干干净净,连尘土都未扬起。
走的好啊……
……
一点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