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老家,等到孩子幼儿园放学再磨磨蹭蹭出门,天色已晚。尽管在最后几分钟我们一路嬉笑着飞奔赶到公交车站,我们还是错过了开往老家方向的最后一趟班车。
路边的候车牌下,还散坐着几个神情疲惫的男子。我知道,他们都是要去往跟我老家同一方向的等车人。
我认得他们。说是认得,其实并不熟悉。
我知道这几个男子都是常年在我家附近的街口等待接活的搬运工,也知道他们是来自老家邻村的乡亲,在利用农闲的时间来以廉价的体力换取微薄的收入。
虽然经常打照面彼此都觉得脸熟,但是日复一日我却不曾与他们交谈过,想来他们心里大概也会是把我当成熟悉的陌生人吧。
刚跑到候车处,孩子兴奋地绕着候车牌咯咯笑着乱窜。孩子自小多汗,经过一阵乱跑折腾,此刻已大汗淋漓,头发和后背衣服都已湿透。
幼小的孩子活泼的笑闹总是容易给人带来欢喜。那几个做搬运的男子都将含笑的目光落在冰儿的身上。
距离冰儿最近的是一位头发已花白的老年男子,背微驼,叉着腿坐在马路牙边上,一边笑眯眯看着冰儿笑闹,一边跟我搭话:“孩子汗多得厉害呢。”
“是的,一直这样,稍一动就大汗淋漓。”
“试过用些草药叶子帮他洗过没有?”
“试过一些,也带去大医院检查过,中医也看过,都说是气虚只能靠锻炼和慢慢调理。”
“孩子汗多出门不容易,得带大包的衣服勤着换。”老人笑笑呵呵看看我手上的大包小包,又望望旁边的冰儿,说“后背都湿透了,先帮孩子垫条小毛巾。等会还会有车回去不着急。”
正说着,不知是从哪里窜出一只老鼠,快速地从冰儿脚边跑过,"嗖"的一下子钻进了老人旁边的下水道井盖的开口处。
冰儿惊得大叫着跳起来,慌乱着扑进我怀里,稍微回过神来,却又转过身大着胆子往井盖那边凑,一番好奇的探头探脑之后,冰儿不禁说:“妈妈,是老鼠。”
老人看了看冰儿,抬起身子往井盖边上挪了挪,大脚一抬就把脚搁放在了井盖上,然后微微一笑说:“别怕,这下老鼠不敢出来了。”
老人这一抬脚我才惊讶地发现,在这早晚依然寒气逼人的春日,他脚上竟然没有穿鞋。也许是常年不穿鞋的缘故,看得出沾满尘土的脚板上厚实的硬茧和粗糙的裂痕。
老人不似他的几个同伴那般两手空空,他的搁在膝头的左手上,拎着一个小小透明的塑料袋,袋里装着一小把的青菜。是否这把青菜就是他今晚晚餐唯一的下饭菜?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已经上了年纪的他,还要每天如此等候在街头做这种凭力气吃饭的搬运杂活。生活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艰辛,每一个光脚行走的身体或灵魂的背面,大都会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吧。我心底不禁有些唏嘘,感叹生活的不易。
这时,一辆银色面包车自不远处的街口缓缓向这边驶来。那几个候车的男子都默契地起身拥向路边,我身旁光脚的老人也站起了身子。车子刚一停稳老人就一个箭步冲到车旁打开副驾驶室车门。在我愣神的工夫,拥向路边的人大都坐进了面包车里,唯有那老人依然站在敞开的车门边并没有上车。
“还愣着干什么?你赶紧抱孩子过来上车回家啊!”老人一只手扶着车门,侧着身子冲我招手喊道。
见我犹豫,老人大声解释道:“不用担心,这是我们那边村里人的车,每天傍晚收车都顺便过来拉我们回家。来,你过来坐这边,后排一大帮人挤在一起臭哄哄的不方便。”
我抱起小孩刚走近车旁,就听见司机对老人说:“老头,你把座位让给她你就没位置了哦,要超员了,她上,你就不能上了。”
“还是您上吧。”我停下脚步对老人说,“我可以明天再回去。”
“不用管我!你赶紧上车,天晚了带孩子回家吃饭最要紧,你再磨蹭孩子该饿了。”老人不由分说一手抢过我手中的大包小包放进车里。待老人帮我把车门关上,我终还是忍不住趴在车窗上问了声:“那您怎么办?”老人大手一挥丢下一句“不用管我,我怎样都好解决,带孩子回家要紧。”然后回转身又坐到刚才候车的马路牙边。
车子启动,我看见老人突然弓着腰站起身子,花白头发的脑袋微微往前倾着,然后我看见他扬起脸,扯着嗓子冲我大声喊道:“不用担心我!我再等等,应该还会有顺路车坐回去的。”殷切的神情语气,如父亲在安抚因感亏欠而惴惴不安的儿女。
那一刻,突然的就被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老人温暖到了,深深的感动。
“不用管我!”“不用担心我!”这是多少父母喜欢在孩子们面前使用的句子啊!
很多时候,曾经年轻或已经不再年轻的我们,也就很听话的样子,真的在很长很长的年月里,不管也不担心。
一直到某一天,因了某件事,某个人生的转折,甚至只是某个与平日无任何不同的平常的时间点,突然的就懂得了自己对父母的亏欠,并因此明白,曾经的自己是如何幸运又如何奢侈的挥霍着这身边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