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喜看玄幻剧。印象里,无论大陆的“封神榜”,还是TVB仙侠系列,里面总会有位身穿长袍的白胡子老爷爷。
神机妙算的他隐居深山,日日夜观天象,精研易经八卦,民不聊生时必会出山替天行道,除此之外,他定然还会把脉治病。长须老者形象打那时便深植我心,耳濡目染中也愿自己的生命如“封神榜”片尾曲唱的那样:化做那朵莲花,功名利禄全抛下。大概也是从这时候起,我对中医的浓厚兴趣便悄然疯长了。
老家坐落在两山加一水的秦巴山脉,小镇脚踩大巴山,远眺连绵起伏的秦岭山脉,对面山顶立着一棵老柏树,不晓树龄千年还是万年,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显而易见她修为太高,早已超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树小”的二元对立阶段,现已功德圆满,融入一真法界,她实在是太大了,整个山顶仿佛就只能看见她这一株大树。镇上人尊称她为柏树娘娘,隔壁大叔告诉我娘娘日日金鸡独立,站在山顶守护着我们,对他的话,我深信不疑,盼望着能上山去膜拜这位娘娘,可惜至今未付诸行动。
柏树娘娘没像“新白娘子传奇”里峨眉金顶的观音菩萨现真身,然而在我们这穷乡僻壤之处还真有位百姓心中的活神仙,那就是住在后河的敖姓老中医,其医术系自家传,听说他有起死回生之功,妙手回春的神迹在百姓中口耳相传:
我发小从小有癫痫,西医治不好,老神医两三付药轻松摆平;我妈妈口苦,镇上西医说胆破了,得赶快准备后事,老神医药到病除.。。。。。。
酒香不怕巷子深,许多城中达官贵人慕名而来,请他诊病。此人性格淡泊,只开方子,不卖药,从不开口要钱,来客随喜。
在镇上人眼中,他寡言少语,性格古怪,我爸也说他人很怪,不过下一句是老头为人憨厚老实,家里很穷。
但在我眼中,这该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似老子般以自隐无名为务,他的生活状态也是我最向往的,心料此人性情该是“意气舒高洁。 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 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将来要拜他为师学习中医,掌握医术后也能像他那样与世无争,隐居在山明水秀之地,安安静静地悬壶济世。
终于在中考后的暑假,我见到了传说中的他。
作为中考奖励,父母带我去四川旅行,母亲怕途中我们会月经肚子痛,便带我去找老先生帮忙。他衣着朴素,对我们和蔼可亲,没一般人的俗气客套,只开个肚脐膏药方子,嘱咐经期时贴在肚脐上,我们依教奉行,经痛一点都没犯。
上大学时,我有了更多自由,便在某年寒假提着礼物,和朋友骑自行车回老家拜访他。
他家还是多年前的破旧模样,人依然古貌古心,对人来者不拒。
我跟他说对中医特别感兴趣,他就跟我聊起了脉象,说把脉时感觉很重要,有时就好像在按葱叶,有时好似手按水中浮木,好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濒湖脉学》里的内容。
我说:“在我的印象中,中医好像神话,还跟佛教道教关系密切,而且中医讲究长生不老。”他点头称是,乐呵呵地跟我说彭祖活了八百岁,不过过去纪年法和现在不同,所以可能也就一百多岁。接着又跟我提起佛教的打坐,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结手印”这个词,也是第一次听到“玉液琼浆”这个词,他说道家称其为上泉水。
话不投机半句多,在喧嚣的人世间,我常会有寂寥之感,感叹“世人共争不急之务。于此剧恶极苦之中,勤身营务,以自给济。尊卑、贫富、少长、男女、累念积虑,为心走使,无田忧田,无宅忧宅,眷属财物,有无同忧。有一少一,思欲齐等。适小具有,又忧非常。水火盗贼,冤家债主,焚漂劫夺,消散磨灭。心悭意固,无能纵舍。命终弃捐,莫谁随者。贫富同然,忧苦万端。“
知音难觅,难得相谈甚欢。
他见我是真喜欢,脸上也现出了难得的笑容,兴致勃勃跟我聊起了《黄帝内经》,这是我生平第头一回听到《内经》的名字,他说这书最难了,要想学好中医,最终必须学《黄帝内经》和《易经》,他平时在家研究这两本书,到老还没学明白呢。老先生最后笑着跟我说自己平时深入简出,不跟镇上那帮凡夫俗子打交道的。
临走前,我请问他我有什么疾病?他扫了一眼我的脸,说:”你病在肝,要吃归脾丸。”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归脾丸的名字。之后北京中医药大学的王洪图老先生来我校开讲座,他也建议我吃归脾丸,浅薄无知的我心想自己才二十出头,哪能吃人参?况且那时身体也还行,并无大碍,所以终究没买来吃。足以见得,我当时对中医尚属叶公好龙阶段。
某次有中年中医为我把脉,诊断病机为肝胆气机郁滞。方子还保留着,如下:
柴胡12 黄芩10 法半夏10 桂枝6 白芍6 生龙骨牡蛎各30 炙甘草6 生大黄2 茯苓15 生姜3 红参3 钩藤10
但也没吃,不到两三年,我就开始经常腹泻,食欲不振,容易胀肚子,病明显在脾了,费了好大力才调好。
那次别过,我忙于奔赴前程,就没再回老家,更没见过老先生了,等我考上研究生总算可以放慢人生脚步,打算回去拜谒他时,别人却跟我说他已仙逝了,不胜叹惋,有些高人错过就不再了!
今年我实现梦想,成为一名中医专业学生,每回诵读《金匮要略》开篇:问曰:上工治未病,何也?师曰:“夫治未病者,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四季脾王不受邪,即勿补之。中工不晓相传,见肝之病,不解实脾,惟治肝也,就会记起他。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自学中医过程中,我常会为一些问题苦思冥想,苦于无人点播而彻夜不眠,在中医世界踽踽独行时,我会想起他。
甚爱必大费,生活简朴的我这些年为了学中医,银子没少花。生命转瞬即逝,即将不惑之年的我偶尔也会自怨自艾,恨自己为何不本科就学中医,蹉跎大好时光?
爸爸曾说人不干事的话,当然不会有烦恼,但凡有了目标要成就什么事,必要经受种种考验。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老先生的高超医术非旦夕之功,所以学中医的人,请对自己耐心点,沉住气,只管耕耘,不求收获,缓慢而稳定地生长.
终于灵兰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