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常势,落难方能见人心

文/顾望明月
“落难时不踩我一脚的人,真该谢谢他;能稍微拉我一把的,那人便可算是我的好朋友。”


01

晚饭时,母亲说大伯家的小儿子(我称呼为二哥)前几天回来办事,不小心把手摔伤了,昨天刚做完手术,一会儿吃过饭后去他们家探望一下。

我一边夹起最爱的红烧排骨,一边奇怪地问:“你前天不是刚去医院看过吗?”母亲略带不高兴地说:“我是去过了,但那天你们都忙着上班没空去,今晚我们一起去他家玩会儿。”

她的目光落回到桌上的那碗排骨,继续说道,“当初咱们家困难时,他家没少帮衬。如今换作他家变成这般光景,我们帮不上大忙,关心一下总是应该的。”我不再说话,默默低头吃着碗里的饭。

晚饭后,我们先去买了一些水果和营养品,确实有好久没去过他家了,平日里在路上偶遇大伯也就简单地打声招呼,然后各自离去。不知今日的他家,是否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到他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借着昏暗的楼梯灯,大伯带我们爬上四楼。他说:“一到三层都出租给了别人,孩子们长年不在家,空着也是空着。我又挣不了什么钱,只能靠收取租金过日子。”

我们两家的房子是同一年盖的,当时我家没钱,东拼西凑勉强盖了两层。他们家比较宽裕,一口气建了四层,引得村里无数人的羡慕。如今十多年过去,我家的房子“长”到了五层,他们家的除了被风雨侵蚀的痕迹外,没有丝毫变化。

转过四层的楼梯,看到许久不见的伯母站在过道上迎接我们。双方一边热情地问候,一边朝着屋内走去。

这是一间厨房,进门的左手边摆放着一张破旧的四方桌,靠墙排列着几张沙发,上面的黑色皮套已经破破碎碎,露出里层黄色的海绵。最里面是灶台,放着简单的厨具、几套碗筷。右边角落摆着一台老式冰箱,上面附着擦不掉的油渍。原本应是白色的石灰墙,也已经发黄发黑。右边墙上稀疏地挂着几幅风景画,看上去已有些年头。唯一觉得新一点的是一幅今年的日历,上面印着某汽车公司的广告。

这样的陈设,我已多年未见。只记得十多年前的农村,盖了新房的人家基本都流行这样的配置:四方桌、海绵沙发,墙上挂幅大壁纸,要么是“迎客松”,要么是“八骏图”。如今条件好的家里,取而代之的已是大圆桌、实木椅,墙上挂的是大幅的十字绣。


02

伯母尴尬地笑着说:“随便坐吧,家里乱成这样,让你们见笑了。”母亲赶紧接话:“怎么会,我家不也是这样,平日里那么忙,管不了它乱不乱的。”说完大家都笑了。

我和哥哥放下手中的水果,便坐到矮凳上。伯父忙着倒水,伯母一边在橱柜里翻找,一边说:“来就来,还买这么多东西。反倒是我,家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们的……”

听上去像是伯母在开玩笑,却能明显感觉到双方的尴尬。主人拿不出可以招待客人的东西,而客人觉得自己的到来似乎让主人陷入了难堪。

我没想到他们家已经拮据到了这种程度,除了墙角放着的几颗蔬菜以及我们刚刚带来的水果,放眼望去真的找不到其它可以吃的东西。

母亲打断她的话:“快别忙活了,我们刚吃完饭,什么都吃不下,就是过来玩玩,小俊(二哥的名字)呢,情况怎么样?”

伯母提着一个塑料袋走过来,轻叹一声:“他大概是睡了,术后伤口一直疼,今晚才好些。医生说恢复得好就没什么问题,不行的话还是只能安个假的。”

伯母边说边打开口袋,是一包生的南瓜子。我想起以前奶奶在世时,常会吃到。

南瓜用来做菜,把瓜子从瓜瓤中分离出来后洗净晒干,童年的零食大多就吃它。如今都嫌麻烦,瓜瓤瓜子直接扔了,实在想吃瓜子,便拿钱去超市买,各种口味都有。

母亲问:“怎么会摔得这么严重?”伯母一边招呼我们嗑瓜子,一边摇头:“医生也说闻所未闻。就这样摔了一跤,居然把手肘的骨头全都摔碎了,而且不是裂了或断了这么简单,是骨头碎了啊!”

望着伯母一脸的心疼和无奈,我疑惑地问:“那您刚刚说安个假的是什么意思?”

“跑了几家医院都说没办法,只能将骨头碎了的地方换成人造的。但是这样也不能长久,七八年就要重新更换一次。好在最后托到熟人才答应给做手术,把那些碎了的骨头一块一块拼起来,看它能不能愈合。手术做了五个多小时,还好有这个熟人肯帮忙,要不那些医院都嫌麻烦,让你直接换个假的。不说七八年就要遭一次罪,光花费也得一大笔。”

母亲一边剥着手里的瓜子,一边安慰道:“那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可以做成这个手术。现在农村合作医疗报销比例也比较高,费用方面多少可以分担一点。”

这话一出,伯母狠狠瞅了伯父一眼,生气地指着他说:“你说说这个人,再苦再难我每年都买着的医疗保险,偏偏两个月前到期后他就没买。我没在家,也不知道他到底买没买,现在出了事,真要急死人!”

伯父一脸愧疚地说:“我想着反正也用不到,每年还白交那几百块钱……”

“要省也是别的地方省省,哪怕吃得简单点、穿得破旧些,也要花钱买个心安!”

空气突然的安静,气氛再度凝重。如果不是太困难,谁会冒险省这个钱?伯母虽然抱怨伯父,但又怎么忍心真的责怪他。两位老人为了这个家苦苦支撑,没法挣钱的他们,只能靠省,省出一点,就能多帮孩子一点。


03

一两百块钱对于有的人来说,或许还不够吃一顿饭,或是买一件衣服,而这个家为了省几百块钱,反而陷入雪上加霜的境地。只有真的穷过,才知缺钱的无助。

我上六年级时,父母承包了一片山地种果树,农民就是靠天吃饭,年景不好不赚反亏,那时家里过得尤其艰难。父亲好赌,孩子年幼,整个家都是母亲在苦苦支撑,我心疼母亲,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唯一的回报就是好好读书,不辜负母亲的期望。

逢年过节,亲戚们会借我和哥哥的“名义”帮衬家里。没错,就是压岁钱,我和哥哥收到的压岁钱都是主动交由母亲保管,从来不会乱花。因为我们知道家里的困难,知道这些钱要用来凑齐我们的学费。

亲戚们大多是农民,过得也不富裕,这家给五十,那家给一百,对方家有孩子的仍旧要给回去。所以你来我往,母亲手里真正剩下的钱并不多。唯独大伯家两个儿子给的压岁钱,是当时的我们家回不起的。

那时还没有这么多的私家车,也没有嘀嘀打车,最火爆的就是出租车行业。而拥有两辆出租车的大伯家,简直就是全村人羡慕的对象,大哥和二哥就靠开出租车赚钱,每日的收入都很可观。

那年的大年初一,大哥来家里玩,趁着母亲出去的空档,他快速地把一匝红色钞票塞到我平日舍不得穿的新衣服口袋里,笑着说:“这是大哥给你和你哥哥的压岁钱,新年快乐,希望你们学业有成,快快长高哟!”

我来不及看清到底有几张,但我知道肯定不少。以前收的压岁钱都是五六十元,最多一百元,我还从未感受过这么多钱装在口袋里的分量。我紧张得不知所措,半晌才小声说到:“谢谢大哥。”

母亲刚走进屋,大哥就起身说要走。后来才知,他是怕母亲知道后不肯收这些压岁钱。当我小心翼翼地把钱交给母亲时,她也愣住了,喃喃自语道:“小雄也真是,怎么能给孩子这么多钱……”

后来当面遇到大哥,母亲只能尴尬地感谢他:“孩子的压岁钱,意思意思就行,你怎么能给她这么多。”大哥呵呵地笑着:“难得过年嘛,给孩子高兴一下!”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些钱对于当时的我家来说正是雪中送炭,但没了压岁钱这个借口,这些钱就不能名正言顺地给出或是被收下。

直到今天,那仍是我收过的最多最有分量的压岁钱。


04

后来,大哥和二哥去了外地做生意,刚开始一切顺利,在他们想要进一步扩展的时候生意却每况愈下,最终欠下了大笔债务。他们两人在外奔波,父母妻儿留在家里,一年见不上几次。也不知是因为太忙,还是因为追债的人整日“来访”,令他们有家不敢回。

那段时间,伯父伯母的头发白了许多,儿媳也相继闹着离婚,原本幸福的家变得破碎不堪。之后便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大哥和二哥在外地做生意,只有过年能回家;他俩都离了婚,大哥家的儿子、二哥家的女儿都由伯父伯母照顾。

但听说他们的生意始终没有起色,欠下的大笔债务不知多少年才可以还清。

儿行千里母担忧。今年年初,伯母实在不放心两个儿子,便也跟着远赴外地。她说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去帮他们煮煮饭,打理一下琐碎事,多少减轻些负担。

之后,家里就只剩下大伯照顾两个孩子。每天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接送他们上下学,洗衣做饭,一个大男人扮演着“老保姆”的角色。

他也想出去做工挣钱,但都因年纪大而遭到嫌弃。他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孙子孙女,免去大哥和二哥的后顾之忧。


05

这几年,他们家真的过得很艰难,亲人分隔两地,过年也不一定能聚;昔日酒桌上的朋友变作上门逼债的人,妻子不堪压力纷纷离去;大哥和二哥在外想方设法拼命挣钱,年迈的老人省吃俭用苦苦守住这个家。

日久见人心,落难方能知真情。当年他家风光时,门庭若市,来者无不笑容可掬;如今门可罗雀,来的只有凶神恶煞的讨债人。

让人觉得冷的不止天气,还有人心。

那时,我父亲欠下赌债后一跑了之,母亲带着我和哥哥经历了寒冬,体验了人情冷暖。幸得为数不多的亲人接济帮忙,才挺过那艰难的岁月。

如今换做他们家陷入困境,我们能做的却也不多。逢年过节母亲照旧会给孩子压岁钱,平日会请大伯帮忙打理田地,然后付给他远超劳力的工钱。

就像当初大哥和二哥塞给我们的压岁钱,都只是借着某种名义委婉地去帮助对方,同时要名正言顺尽量不让对方难堪。

常听说有风光无限的大老板在破产后自杀的事情,令人惋惜的同时也引人思考:是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太低,还是他们不懂生命的宝贵?

或许,真正让他们绝望的不是走投无路的境地,而是周围瞬息万变的嘴脸和冷若冰霜的面孔。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人生没有永远的低谷,也没有永远的高峰。当你落难时,希望有人帮一把;当你腾达时,也别忘了拉别人一把。

无论帮多帮少,至少不要冷了人心,让奋斗在冰天雪地里的人,还能感受到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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