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兴高采烈的男孩子走路的样子,你们注意过吗?他们象麻雀一样跳跳蹦蹦,一会儿用这只脚跳,一会儿用那只脚跳。
艾米利凯就是走的这种小淘气步子回家去的。
他这样高兴,是因为暑假到了。
家里一个人也不在。艾米利凯把书包往沙发床上一扔,跳上沙发床,就把头埋进了绣花枕头。辛苦了一学期,他到底有权利休息了。
过暑假就是这样!书包干脆当枕头用。他看看日课表,用小字细心抄好的课程表,现在已经没用了。从这会儿开始,他要休息,完全休息……
艾米利凯就这样开始过他的暑假。他在九点钟醒来,伸伸懒腰,看上老半天天花板,接着吃早饭,然后唱唱歌,舒舒坦坦地又睡在躺椅上,一动不动,顶多起来把躺椅搬到阴影下去。中午,他吃好了午饭,马上休息。当阴影拉长,炎热消退时,他把躺椅移到院子里。后来他就吃晚饭,接着睡觉。第二天睡醒,又是吃,吃了就睡。可是渐渐地,他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他把被褥踢到地上,枕头从这儿推到那儿。月光投在墙上的暗影,他已经看得眼睛痛了。他从来没有想到,在夜里,竟有这么多各种各样的声音:马路上沉重的皮靴声、街上几个角落里铁皮招牌的咯吱声……黎明时分又响起了鸡鸣。各种各样的狗吠声也真不少,从低沉的汪汪声到小狗应和的尖细的吠声都有。为什么七月的夜这么长?
在学校里学过,夏天夜是短的。
艾米利凯好容易在天蒙蒙亮时睡着了。吃早饭时醒来,脑袋沉甸甸的,昏昏沉沉的。 最后不知怎样,连胃口也不好了。他毫无兴致地挑出一块面包来,好不容易地咀嚼着,就像嚼的是橡皮。吃饭的时候最不开心,简直是受刑。家里没有可以使他高兴的事情:沙发太硬,床又太软了,坐到台阶上烫得难受,去洗淋浴又太凉……
但是艾米利凯到底找到了事情干——打猎。他这种打猎不用枪,不用子弹,只要一种武器——苍蝇拍。艾米利凯拍苍蝇技巧熟练,能够百发百中。他拍苍蝇采取了各式各样的姿势。今天无疑已经打破了历来的纪录。但是过了三天,他到底还是不干了。
“我要记日记,”艾米利凯打定了主意,“不少同学都记日记,既有趣,又不妨碍休息。” 在一本厚厚的练习簿上。他开了封面,字写得弯弯曲曲的,还加上了花边:《猎奇日记》。
他第二天就开始记日记。几天的日记如下:
7 月2 日:今天很热。别的没有什么好记。
7 月3 日;今天也很热。
7 月4 日:我想明天更热。
7 月5 日:多么热呀!爸爸要我寄信给他。我要写一封很长很长的信。
7 月6 日:太热了。我只能写几行。寄了一张明信片。
7 月7 日:热极了!没有什么好给爸爸写的。寄了一张漂亮的明信片去,信里我问候了爸爸。
7 月8 日……
艾米利凯的日记簿里,以后就没有加过一行字,但是他的生活里却发生了一件极不愉快的事情。
星期天早晨,艾米利凯象往常一样在十点钟醒来,觉得十分疲乏。他做了一整夜的梦,梦里他是一只老母鸡,孵着蛋,蛋是有棱角的、硬梆梆的,嵌在他腰眼里。他好歹起了床,这才看见他是睡在一本厚厚的、硬硬的书上。这本书怎么会在床上,他不记得了。他下过决心暑假里不读什么东西;所以他几乎手里从不拿书,即使难得翻开一本,也会马上打起盹来,一页也读不完。可是这一次他心不在焉地一行行看过去,忽然,他注意起来,一字不漏地读完一页,然后又读了一遍。背上的冷汗浸湿了睡衣。
“艾米利凯,艾米利凯,你怎么啦,听不见吗?咖啡凉了!” 艾米利凯用颤抖的手撕下了第367 页,把它揣在帆布裤袋里,走到桌子跟前。吃的东西他几乎碰都没碰。涂上了奶油和蜂蜜蜜的白面包就象肥皂一样,咖啡也梗了喉咙……
“你怎么啦?我看你病了!”妈妈忐忑不安地问,“你吃得这么少,请个医生来吧?”
艾米利凯面色苍白起来:“不要……不要……我待会儿再吃……”他在院子里打开了那页从书上撕下来的纸:“进……进行……进行性瘫痪症,”他倒在躺椅上,又结结巴巴地读着:“这病一般起于夏季,气候炎热的时候,不久就全身软弱无力,食欲减退。传播病菌的是苍蝇……患者逐渐变得暴躁……易怒……很快就会疲劳……双膝发抖……眼睛发炎红肿,舌头发白干燥。颔骨僵硬……数日以后四肢麻痹,然后死亡……”
艾米利凯低声呻吟着,有时伸出舌头来。他的双膝发抖,……他试着张开嘴来,不能……他又读了一遍,觉得眼皮要垂下来了。怪不得早饭以后,他觉得两腿几乎不会动了。 他抽抽咽咽地哭了起来:“过几天我就要死了……死了……死了……”临了,他从躺椅上站起身来,可是他的腿已经麻木。他吃力地走到镜子跟前。
眼睛红肿,舌头发白。他快要死了……
艾米利凯从此不再在院子里玩儿,他整天睡在躺椅上,恐怖地等待着什么时候两腿完全麻痹。 接着他拿出小镜子,仔细看着舌头、眼睛、颔骨……
这一切证明了他患了瘫痪症。他快要死了。他什么也不预备对妈妈说。但是对爸爸……对爸爸只说一句话:“永别了。”一想到这些,他忍不住流下泪来。然后又对着镜子照:多么红肿的眼睛!
“我要央求爸爸妈妈,”艾米利凯想,“把我在戏剧小组竞赛会上得的奖状,放在我的坟墓里。”他在躺椅上伸直身体,两手交叉放在胸前,闭紧了眼睛。他感到脚麻的越来越厉害,他在等死。 他的同学富尔加来看他了:“你病了吗,艾米利凯?” “怎么……这……很明显吗?”艾米利凯咕哝道。
“你已经有三个礼拜,什么地方也没去过。你的面色多苍白呀,眼睛也肿了!” “那么舌头呢?……你瞧。”
艾米利凯伸出舌头来,接着又无可奈何地倒在躺椅上,用阴森森的声调说:“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你发个少先队员的誓,不告诉任何人。过几天我要死了……” 艾米利凯从口袋里掏出从那本倒霉的书上撕下来的一页揉皱的纸,递给富尔加。 “我死后请你喊所有的同学都来送殡。连吉科和契奇拉罗在内,我原谅他们了,虽然你知道,他们是不对的……”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颔骨僵硬,嘴唇哆嗦,豆大的泪珠直滚到衬衫口袋上面。 但是富尔加忽然把那页纸一拍,高声笑了起来,笑声吓得母鸡咯哒咯哒叫着。
“哦,哈哈哈……这是兽医学,讲的是马病。难道你没有看见吗?”
艾米利凯稍稍欠起身来,睁开了眼睛。当真,在那页书的左下角上印着一行小宇:“兽医学马病。”
艾米利凯象闪电一样一跃起身,跑进屋去。他匆匆把几本书翻开,看见那本硬面精装的厚书……《马病》是的,它的书名果真是这样。他看了一眼大穿衣镜,看见了后面笑得面孔走了样的富尔加。艾米利凯气得发起抖来。
他把从那本可恶的书上撕下的那一页,揉成一团。他想大喊,想号叫,可忽然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他就到学校里的夏令营去了。
——暑假(罗马尼亚)作者山吉勃良努
摘自《外国短篇儿童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