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其实一直记得那个人。
她眉眼处全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柔,穿着天青色的粗布裾裙。一举一动一春水,如同年幼时不小心碰到的一只蝶,翩翩着,飞走在记忆尽头。
是一个很美的女子。
我很喜欢她。
【二】
第一次见面是因为二哥娶了妻,二嫂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尚羞涩。
她是新嫁娘的姑姑,陪着新嫁娘呆在新房里,着着一身雨青色的衣裳,青丝挽了个妇人的发髻,一只简朴的玉簪子。
已经嫁人的姑姑。
毕竟男女有别,闹洞房的时候也不便太过,让一对新人剪了发结成结,喝了交杯酒也就罢了。
竟是一眼看到她。
然后发觉唐突,慌忙移了眼,再也不敢看。
温柔。
但是不可亵渎。
她成亲了。
不可多想。
【三】
新嫁娘回门那天,我是一定要去一趟的。
骑马的时候也在想,她,应该还在吧?
只是短的不能再短的念头,暗自失笑,也就没有在意。
她在。
客套话是不需要我说的,大哥八面玲珑,二哥也笑得很开怀。吃饭的时候女眷没有上桌,我草草敬酒便同新嫁娘的哥哥一起去院子里走动。
新嫁娘的哥哥是我的同窗,嬉笑着也很快活。
只是刚刚转过一道墙,就听见带着笑意温柔的声音,“小新娘子,来来来,给你一朵花戴。”
“姑姑~!”
同窗笑了起来,只是却没有上前,而是在原地施了一个晚辈礼,声音还带着笑意,“姑姑,便莫欺负妹妹了,她羞呢。”
那个女子,很好看很温柔的女子摆摆手,“这是苏三郎吧,你还是快带他看风景的为好。”
却狡黠不提晚辈的要求。
同窗转过头来耸耸肩,带着我离开了。
那一幕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那个女子声音很美很美,在暮春的花里摘下最美的那朵,娇红的颜色衬着她的手,带着的笑意如此清丽。
从此念念不敢忘。
我大概,是疯魔了。
【三】
二哥成婚不过三个月,娘就给我张罗着婚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有些混沌地出门,不知该干些什么,只好漫无目的地走。
江南的街边一直很热闹,只是我却觉得更加形影单只了。
忽然有人在喊,“苏家三郎!”
我抬头,是同窗在酒楼二楼招呼我呢。
他身后,还露出一个玄色男人的小半张脸。
【四】
小二打开厢房的门时我一滞,盖因为厢房还竖着一屏风,屏风上印着一个女子的倒影。
我几乎一瞬间就想到她。
只是目光看到那个玄色衣服的男人时,还没来得及激荡的心情就低落下来,被厚厚的悲哀掩埋。
我一直知道我是一个懦弱的书生。
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在很远很远的未来,亦是如此。
我从来就知道。
【五】
回家时恰巧碰见母亲和二嫂在院子里赏花,身后几个婢子含羞带怯地向我行礼。
我突然,生出了一种可笑的想法。
“母亲,我想念书。”
这句话应该先向父亲禀告才对,我这样想着,但还是和一脸惊容的母亲解释,“母亲,我想考取功名。”
这样……这样起码不用辜负另一个女子。
这样起码还可以成全我的一点妄想。
我知道期盼她不幸福可耻,小人。但是……但是万一呢?
万一……
我用力闭了闭眼,“母亲,议亲的事,暂缓吧。”
我实在不能忘却那温柔的声音,与含笑的清眸。
我疯魔了,可是……甘之如饴。
【六】
苏家三代之前也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只是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发配边关,逐出京城。旁系三代之内不许科考。
细细算来,我正是第四代苏家人。
父亲听了我的要求,脸色难看。
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去吧去吧,丈夫当如是。”
我从来不知道我可以这样努力。
岁月缓缓。
毫无意义。
【七】
我三十岁那年,中了举人,家中人都很高兴,娘却直白地告诉我,“三郎,你该娶妻了。”
大概七年的时间。
再多的记忆也都斑白。
这几年也陆续见过七八次。
交谈都不多。
她生了孩子,夫君对她很好很好,从不曾留宿青楼楚馆,没有纳妾。
一个人的妄念。
“……好。”
【八】
其实一直记得那个人。
她眉眼处全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柔,穿着天青色的粗布裾裙。一举一动一春水,如同年幼时不小心碰到的一只蝶,翩翩着,飞走在记忆尽头。
是一个很美的女子。
我很喜欢她。
然后我也有了我的妻。
知书达理,眼睛有细碎的光。
她不知道我喜欢过一个人。
而我也快忘了我喜欢的那个人。
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