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娟的杂货铺开在镇中的十字路口,这可是黄金地段,南来北往的抬头就看见那块大招牌:春娟杂货铺。大家不管买不买都往里头逛上一圈,碰见打折的油拎上一壶,吃嘴零食称上半斤,凡是进了春娟杂货铺的就没有空着手出来的。
春娟四十刚出头,个头小巧,打扮得却像个二十五六的姑娘,愣是不像生养过孩子的女人。别的杂货铺里的女人到了冬天一天到晚穿着印着某某酒广告的青长布褂要么系块已看不清花色的长围裙,头发蓬乱着,脚上瞪着双大棉鞋,眼里别个腰包。春娟可不这样,脸上施点薄粉描了眉抹点口红,穿件粉色呢大衣下身配条打底短裙打底丝袜,脚上踩着双细高跟。在店里忙活的时候,换上平底运动鞋。出了店踩着细高跟甩着马尾,鞋跟踩得水泥路面“哒哒”作响,引得人们频频回首。
到了年底十里八乡的人都赶来采办年货,春娟两条细腿像圆规的两脚转着圈愣是没停。
“老板娘,给我称十斤五香瓜子!”“老板娘,给我称点墨鱼干!”“老板娘,给我……”顾客的叫唤声像夏夜田里的蛙叫声此起彼伏,“诶,来了来了,等一下啊!”春娟个头虽小声音却大,这边刚过了称又到那边去结账,眼皮也不抬下五个手指弹钢琴一样按着计算器。
“78块5,给78吧!”还没等对方开口,春娟就抹去了零头,对方自然喜滋滋的。“慢走啊!”春娟不管再忙总不忘招呼一声。
人们都说春娟有本生意经,春娟在柜台上常年摆着盘瓜子糖果饼干,逢着顾客进店就抓上一把塞到对方手里,磕磕瓜子拉拉家常生意就这么做成了。女人们无非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鸡零狗碎,“你家娃长得真好”“好长时间没见你了,皮肤白了不少。”春娟像把刷子把来来往往的顾客每根毛发都梳得顺顺贴贴、舒舒服服。
农村年底红白喜事多,采办杂货的人也多,杂货铺的服务也更周到贴心了。白天春娟在店里忙活,春娟的男人就负责开着面包车拉上满满一车货下乡去挨家挨户送货。到了饭点店里稍空闲些,春娟得紧赶慢赶张罗午饭,“乒乒乓乓”剁排骨的声音干脆利落,一桌子饭菜就好了。不一会儿,春娟男人送货回来了,女儿也放学回来了,一直坐在店门口那颗泡桐树下的儿子也进了屋,一家人围桌坐着。
别看春娟是个女人,白酒却有二两的量。她给自己倒了杯白酒,一口酒一口菜喝得红霞飞,甚是迷人。到了年底,春娟张罗了新老顾客们到镇上最好的饭店吃上一顿为了联络感情以便建立更好的经济往来。春娟右手端着酒壶,左手擎着酒杯,满面春风。“张哥,吃好喝好啊,招待不周,这杯我干了!”一仰脖一杯酒下了肚。两条细腿踩着细高跟在饭店里划着圈,这桌敬了又到下一桌。
来来往往的商客都知道春娟有个傻儿子,十八的年纪却整天坐在那棵泡桐树下眯缝着眼张着嘴望着来往的人流车辆傻呵呵地笑着,嘴角挂着口水。
人们都道春娟能干满面春风,只有春娟自己知道心里跟黄连水一样苦,不过都往肚里咽下了,不为外人道。当初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掰开两腿一看是个带把的,一家人欢天喜地谁承想却是个傻子,春娟两口子这些年带着他四处寻医问药可花了些钱,春娟这些年也明里暗里遭了不少人的奚落。
后来两口子死了心决定再战一回拼二胎拼个儿子,可一朝分娩却是个丫头。两口子心凉了半截,毕竟闺女是要嫁出去的守不住这份家业啊!干脆心一横拼三胎,搏一搏总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吧!
那些年两口子年轻力盛,春娟的男人也像头老黄牛白天搬货送货到了晚上灯一拉总也有使不完的劲。春娟前后怀过几个,找熟人偷偷照了B超都是闺女就都打掉了。春娟又一心挂念店里生意,每次小月子还没坐踏实就出来忙活了。
后来春娟的肚子像破了洞的气球再也没能鼓起来,春娟怀疑是自己男人这口气不足。两口子又偷偷四处寻医问药,楼道里常年弥漫着中药味。路过的人闻见都得嘟囔一句:“春娟家又在熬药了!”熟人逢着春娟又问上一句:“咋样?有信了没?”春娟只得挤出笑来。后来又听人说可以做试管婴儿,春娟遭了些罪,最终还是没成功。
两口子慢慢接受了命里注定没能有个健全儿子的宿命,春娟似乎认定了是自己这块地太贫瘠了,又似乎是春娟男人认定自己这场春雨太稀薄了。从此两口子守着店守着女儿守着那个傻儿子开始静心生活。
春娟时常没个好脸色给傻儿子,有时候气急了对着他一通打骂,傻儿子却不做声只会傻呵呵咧着嘴对她笑。打骂过后,春娟又把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傻儿子搂在怀里一阵哭。有顾客进店,春娟赶忙别过身抹了泪笑呵呵了。
命运有时候真会跟人开玩笑,春娟三十八岁那年肚子却垄了起来,这下可把两口子高兴坏了。春娟每天乐呵呵地坐在店门口看着南来北往的人感觉特别亲切,就连那个毫不起眼的傻儿子在她眼里也似乎变得可爱起来。五个月后的一天,春娟下体突然流出了一滩殷红的血。到医院检查,胎儿已经没有了心跳。春娟痛得死去活来生下了死婴,忍着痛看了一眼却是个男孩。
从那以后,春娟学会了喝酒,酒量也慢慢练了出来。有人说春娟夜里一个人喝酒的样子极美,嘴里哼着小曲儿擎着酒杯,细细的腰肢踩着细高跟在灯下转转悠悠……
太阳快要下山了,余晖洒在春娟杂货铺前的泡桐树下,春娟的傻儿子在树下捡着落叶对着夕阳咧着嘴傻呵呵地笑,叶子在他脸上映出斑驳的影来。
春娟踩着细高跟,腰肢扭动着,鞋跟叩在地上“哒哒哒”,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