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事由

图片发自简书App

胭脂带着弟弟,由安平书院出发,坐船进了闵江,舟车劳顿身无长物,同船者是父亲的同乡章先生。

章先生在永州谋了份新的差事,正要去赴任,如今招商局承办煤铁,需往江西坪矿采煤炼焦。

朝廷又组建新军,改革新政,为举国上下瞩目,永州华商23家,外商31家,官办13家,他此去就是应了程参赞推举的差事。

章先生知道王岷山不过是安平书院的教书先生,闲时在街口卖画贴补家用,想必是家中并不宽裕。

如今又疾病过世,丢下一双儿女,境况甚是可怜,便一路上对这对姐弟诸多照顾。

冒着黑烟的小火轮在闵江里走了两日,掌事的过来敲开章先生的仓门,这是五块钱的二等仓,房间里有四人。

胭脂的随身之物只有一箱字画,为了安葬父亲,母亲把家里的棉衣都典当了。

章先生开门问掌事的,怎么船停了?

“闵江口停着外轮,洋人的船大,需让他们先行。”掌事的回道。

自法军炮轰基隆,福建水师战败,闵江口就成为列强虎视眈眈之地。

朝廷战败,虽保全了颜面没有割地赔款,但马尾船厂被毁,水师伤亡近千。

章先生回头对王家姐弟说:莫要紧张,估计是停船换水。

胭脂是乳名,她姓王名承因,弟弟名承祖,后父亲觉得承因有释氏沙门之意,便加了一个草字头,改为承茵。

安平王家本是画工出身,到了父亲这一代,已是式微,再加上人丁单薄,父亲只有一个嫁到宜州的姐姐。

胭脂的母亲是安平街头的酒坊女,也不知为何,就嫁与父亲。

记忆中最初的年华,是在安平书院的水阁长廊里度过的。端着小凳子坐在第一排的门边,听父亲给学子们上课。

半夜里,胭脂在半梦半醒之间,依稀见母亲穿好衣服,拎着小皮箱,悄无声响就下了船,她不敢惊醒弟弟,只好装睡闭上眼睛。

因为晕船的缘故,胭脂一直睡得很浅,她静静的听着浪花拍打岸边的声音,鼻子一酸,眼泪就湿了枕头。

父亲死后,母亲本想再回酒肆重操旧业,奈何酒肆的老板经营不善,顾不起太多人。

她依稀记得那酒肆的老板到家里来找过母亲,偷偷的塞钱。

每次母亲都会穿上那件蓝底白花的夹袄,胭脂一生都不喜欢蓝色,那蓝色仿佛是水青的天空却点了墨汁。

第二日,章先生见床铺空了,便问胭脂母亲去哪里了。胭脂未曾开口,便泪流双颊。

章先生见行李少了一件,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暗暗叹了口气。想想自己与王岷山虽不算相熟,早年间却曾介绍他到甄家画六扇屏风给外祖贺寿。

事后王岷山托人送来一个秋葵海棠鼻烟壶,估计画成那六扇屏风,甄家付了王岷山不少银子。

如今摊上这样的事,自己断然没有不管的理由。此去永州水路还有三日,不如将这姐弟两人,先带到永州,再联系她们宜州的姑母。

想必这两个孩子的母亲心中早就做了打算,只是船行至此,见久不起锚,耽误了她的事,这才匆匆离开。

胭脂记得姑母曾经说起,父亲早年学画,后躬身教学,在安平书院谋得教职一份,收入不足,又喜喝酒,每得薪资多半不够,常常赊账。

任教之余,父亲还需在街市卖画,拿些扇面,点几只翠竹,题上板桥的诗,售与那附庸风雅之辈。

每至岁尾,宜州的姑母会托人带点碎银回来,父亲这才舍得去天香楼沽上一壶好酒。

胭脂姐弟随章先生下了船,见渡口已有两辆黄包车在候着,她紧紧的拉住弟弟的手,心中一阵阵忐忑不安。

掌事的将行李放下,章先生笑着对他说:劳烦你了。

掌车的摸了摸王承茵的头,笑着对她说:小囡要听章先生的话,城里人多,记得牵好弟弟莫要乱跑。

胭脂点了点头,掌事的说罢收下章先生的赏钱,回到了船上。

一行人坐上了车就往观前街的方向去了。

车子行至梅花弄口,便在一处雕花的黑色铁门前停了下来,就听到车夫说了声:到了,先生。

章先生下了车,整理着自己的衣衫,就见那铁门的琼花树下,一高一矮站着两个人。

其中高高的那一位见章先生下了车,急忙迎了过来,微笑着躬手说:老师这一路过来幸苦了。

说话的正是程家的大少爷程瑞礼,章先生与瑞礼的父亲师出同门,早年间又一起在船政大臣何如璋手下办事。

如今福建水师在马尾战败,连累何如璋被贬张家口,估计程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章先生问:“瑞礼,你父亲从京里回来了吗?”

胭脂牵着弟弟躲在章先生的身后,就见那琼花树下立着一位青衣的少年。

程瑞立见章先生身后有两个孩子,便回答说:“先生莫急,父亲已有家书,大家先进屋说话。”

遂差了家里小厮将先生的行李拿进堂内,胭脂跟随章先生进到内堂,见过程家的老太太,一阵寒暄之后才知道,皇上贬了何大人去张家口,念及程逸之有热孝在身免与同罪,只罚了三年的俸禄。

“还多亏着翁先生背地里帮忙疏通,否则逸之只怕也要随何大人去张家口驻防。”程老太太捏着手里的软云香帕子了口气说。

章先生知道事情的大概,便躬手对老夫人说:“逸之的事便是我的事,老夫人莫要急坏了身体,且放宽心从长计议。”

胭脂一直站在章先生身边垂着头,听他们说话仿佛一句也听不懂,牵着弟弟的手心开始冒汗,午后的庭院凉风袭来,让人感觉远处仿佛有花香。

时光荏苒,流沙般的年月如滴漏般淌过心底,年少的痕迹荡然无存,只依稀记得那一年的午后,青衣的少年和满树的琼花。白屋黛瓦的程府,程瑞德浅浅的笑容,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花香。


*我的男主终于来了,有点收着写,最近微信账号匪大的新文已经不连载了,我只有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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