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穿靴子的猫
李倩恭敬地站在年老的主任主任面前听他“训话”:“小李啊，咱企业跟别的不同，所以啊～签保密协议你也不要有什么想法啊～。”
李倩赶紧说:“主任，我明白我明白。不会有想法的。”
主任又拖长了尾音重申一遍厂里的规章制度和各方面的注意事项，直到李倩站得脚都麻了才分配给她活:“嗯～这个～，以后写稿子的活就由你来负责——接替之前的杨秘书。”
对即将开启的新工作，李倩充满了期待，她轻快地回复主任:“好的！”
入职之前招聘李倩来的书记对她友颇为赏识，笔试面试都对她大加赞赏；办理手续时人事部部长对她的履历也是不住点头，拍着她的肩膀说:“好好干！”这让李倩觉得很是得意，毕竟这是当地赫赫有名的最大的工厂。
新室友是个四十几岁的工程师，李倩喊她“王姐”。王姐很健谈，她说她也才来一年多，是一位副经理招聘她来的，听到李倩是裴书记招来的后，王姐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现在企业改制了哦！你可得小心干哦！”很长时间后李倩才悟出王姐那句话的弦外之音。
在主任的授意下李倩绘制生产安全宣传板报，参考的是她之前的杨秘书的稿件。她写完宣传板报的稿子之后，见主任还在奋笔疾书，便偷偷观察起了办公室的几位同事。
主任戴着厚厚的眼镜在伏案工作，他弓着身子脸部几乎要埋在稿纸里，果然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眼睛很不好；盛姐——王姐说那是盛总的妹妹，正在和江老师聊哪里的衣服便宜又好看，她一边聊一边端着一杯玫瑰花茶细细品；江老师——王姐说那是袁经理的夫人，原来是个老师，正转过身来和盛姐聊天，她一边聊一边把自己脖子的丝巾试着打结成各种花样；对面是李哥，正在摆弄照相机——王姐说他是李副厂长的弟弟，长驻北京办事处，这几天回来例行报告；还有一个徐姐，王姐说那是徐厂长的女儿，她天天在楼上的打字室，李倩只见过她一面，在这人们都穿得灰扑扑的工厂里徐姐一头金色的卷发格外引人注目。
这一观察下来正如王姐说的那样，厂里人际关系网确实复杂，李倩吓了一跳，赶紧把自己刚写完的宣传稿子仔仔细细改了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认为没毛病才在吃饭前交给主任。主任仔细看了两遍说:“插图颜色太鲜艳，最好不用，咱这工厂讲求严肃。”
按照主任说的李倩删删改改两个下午才把宣传板报绘制完，然后又照王姐叮咛的那样再次请示之后才拿到楼上打字室打印。
在徐姐处，李倩知道了原来厂里正在裁人，连背后有靠山的徐姐都说担心被裁掉，听得她脊背发凉，下了楼赶紧找主任领工作。
裴书记时不时地过来看看李倩，总是说:“小李，好好干啊！”然而一个月之后，他过来和办公室的同事们道别:“我现在身体不好，要去休养一阵子，大家再见了！”路过李倩的办公桌时他还拍了拍她的肩膀。
王姐说:“招你进来的裴书记走了，你得靠自己了！”李倩不解地说:“本来就是靠自己呀，王姐你不是也靠自己么。”王姐嘿嘿一笑:“小李啊，这你不懂了，你我不同啊，这种刚改制的大型企业复杂着呢。”
第二天，主任从总经理办公室回来后给大家开了个小会，说以后大家要打扫几个领导的办公室。刚说完江老师就说身体不好，盛姐也说要接送小孩，李哥已经回北京了。主任目光转向李倩，李倩赶紧表态:“主任，我行的。”主任松了一口气:“那么就你和我再加上小徐轮流来，每周每人两天。”
在帮各位经理打扫过好多次办公室后，李倩终于见到了盛总的真面目:他看起来像个和蔼可亲的大伯伯，根本不像大家传的那样。盛总交给李倩一沓合同叫她三天内审查完。
李倩暗自庆幸第二学位选修了法律，不然盛总第一次给任务自己就要出丑了。她连饭都顾不上吃就一页页地仔细看那些合同。王姐说过裴书记刚走盛总肯定会有所动作，这段时间一定要小心行事。
下午的时候供销科的黄科长怒气冲冲地来了问:“李秘书，审查完了吗？这些合同我们马上就要用！你拿过来给我！”
李倩暗自叫苦，盛总说了三天，这才过去半天啊，幸亏王姐提醒过。她对黄科长说:“在盛总那里呢。”黄科长愣住了。
她说的是实话，趁着午饭时分审查完她另用一张纸小心地写下改进建议，然后交给了盛总，看着盛总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才放下心来。
王姐听了她的描述后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你牛！你知道供销科黄科长是谁吗？那是盛总的小舅子！”李倩头嗡的一声大了。
然而很多天都平安无事。李倩照常打扫几个领导的办公室，写各种写完却从未见用过的稿件，午餐时间的放放音乐，举着照相机拍合适的照片，制作宣传板报时又写又画，这些工作让她逐渐体会到了乐趣，也让她暂时忘记了身边的危机。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盛姐靠着窗户跟江老师说:“嗯，盛总去休养了一阵子，刚刚回来了。”所有人立刻坐正，专心致志起来。
有一天人事部长找她谈话说工资要往下调两百块。李倩爽快地答应了，对她来说不答应又能咋样？人家部长也强调了是大家都往下调。办公室盛姐和江老师也在说效益不好她们的也调了是应该的。回到宿舍王姐很高兴地说她涨了两百，原来文职类一律降两百技术类一律升两百。想到头发灰白的快要退休的主任李倩不由地一阵心疼。
隔天盛总找几个副总厂长工程师开会时李倩被叫去做现场记录。还不怎么能听懂本地话的她顿时傻眼，盛总立刻说:“大家都讲普通话吧，小姑娘是外地人。小李啊，你要尽快学会我们这里的方言。”李倩感觉充满感激地说“是”。
后来王姐告诉她:“看到没？一点也不像豺狼吧？其实他的外号叫胜豺狼，防着点吧，小姑娘。”
可是怎么防呢？她一个小姑娘，一无背景可靠，二无技术傍身，如何才能在这错综复杂的工厂生存?靠自己那份在这里并不怎么招人待见的小小才华吗？李倩迷茫了，她开始后悔当初不顾一切要进这个厂的傻劲。
就在她为自己的傻懊恼的时候的时候，她犯了一个更“傻”的错误。
周末她正在洗头的时候接到了盛总的电话:“小李啊，会喝酒不?我这儿有个人要你来陪一下。”
李倩想也没想就说:“不会啊”
盛总“哦”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李倩纳闷盛总怎么知道她的手机号码时，王姐一个劲地催她打回去:“快打回去说你可以学着喝，快呀！”
李倩最终还是没有打回去，她想起裴书记说过:“虽然工厂里技术员是骨干，但是我们学文的人也是要靠实力吃饭的。”
裴书记自从休养后就再也没回来，王姐说他不会回来了，因为盛总把他的系派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除了你！”王姐定定地看着李倩说。
李倩做好了离职的思想准备，但是迟迟不见人事部门找她，奇怪的是，盛总也不再给她任务， 就连主任也不给她派活了，她纳闷不已。王姐说:“其实很简单，你们主任马上退休了，能写的就你了。”然后又意味深长地说:“就看你愿不愿意学喝酒了。”
李倩一脸问号，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于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她把辞职信交给了人事部长。
走出工厂大门的那一刻，她觉得连呼吸都顺畅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