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岄黑着脸回到席间,见郑英和魏轸他们喝得正酣。魏轸察觉童岄脸色不好,恍然酒醒,想起方才之事,立时放下酒碗。秦夫人和姬夫人见到童岄如此脸色,心里也咯噔一下。
“嫂夫人无事吧。”魏轸小声问到。
“无事。”童岄扫了眼诸人,慢慢将酒碗倒满。郑英那二愣子完全不知方才之事,也未察觉童岄脸色有异,举着酒碗便迎了上去。
众人又喝了几碗,耆老们却一直瞧着童岄脸色行事,他们也怕“戏弄夫人”之事若闹得太难看,都下不来台。他们虽自觉是长辈,但也知道,童岄毕竟是邳州少主,而清儿身份再低微,她也已然成为了邳州夫人。如今大战频仍,若邳州自家人闹得太难看,怕给南陵可乘之机。耆老们虽迂腐,好在并不糊涂,遂也一直拿捏着一个度,在童岄可以忍受的边缘,拿捏把握,不断试探。
如今事以至此,任谁也不敢再多言,只怕触了童岄逆鳞,再闹得难看,便顺势托晚,告辞回去。童家亲眷见耆老们走了,便也逐个告辞而去,只留军中众人又喝了许久才散。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着兄长,兄长一晚都不曾看我一眼。”念念趁着魏轸和魏夫人与童岄告辞之时,不顾婆子阻拦,拽着童岄衣袖不撒手,丝毫不知彼时童岄脸色已然黑透,一甩袖便将念念甩了出去,咬牙挤出一句:“放肆,闺中女子,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与男子拉扯,成何体统。”
“你不是别人,你是我兄长,小时抱我玩耍,如何现在我拉不得你?”念念不服,依然拽着童岄无理撒娇。
待魏夫人与旁人寒暄中脱身,才发觉念念何时脱离了自己的眼,但见她死死拽着童岄闹脾气,一时羞愧的无地自容,只得让婆子强拉了念念走。
魏夫人从羞愧中回过神,见童岄脸色不好,心下一咯噔,幸而彼时夫人不在场,否则,否则……
“少主,是我教女无方,给少主惹了麻烦,我回去定好生看着念念,不会让她给少主惹出祸事。”
童岄方才黑透的脸,在看到魏夫人战战兢兢,满脸羞愧懊悔的模样,一时火气全消,已然到了嘴边的话又再次咽了回去,缓和语气道:“婶母言重了。童岄自小拿念念作亲生妹子疼的,如今她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是要改改性子了,不能再与少时一般。”童岄顿了顿,“待将来有了好人家,我定以亲兄之礼为念念厚嫁。”
“多谢少主。”魏夫人微微咬着嘴唇,心下却似被撕了一般,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当真无地自容。好在彼时天色已晚,烛火灯笼跳动下,并瞧不清她面色变化。
魏夫人晓得,念念一而再再而三冲撞童岄,冲撞夫人,而童岄自始至终百般维护,未有一句斥责,已然给足了魏家面子。而他此翻话已说得很明白了,终是念念一厢情愿罢了。
她虽绝不允魏家女儿与人做妾,哪怕这个人是少主也不可。但若少主对念念有情,或事还有转机,奈何童岄已然将话说得很明了了,他只当念念为亲妹,若念念再纠缠下去,那魏家的名声,念念的名节迟早要丢尽了。
这里里外外有几人看不透念念的心思。不过就是碍于童岄情面,碍于魏轸情面,碍于魏家为邳州在大火中失去的人命,才皆不说破!而若她们自己再不清醒,怕迟早将脸丢尽。魏夫人看着念念懵懂的模样,重重叹下口气,亦不知自己这个任性女儿,何时才能懂事!
童岄应酬到半夜三更,喝了许多的酒,头痛得紧。然他实在惦念清儿,三步并作两步,摇晃着回了屋子。他急切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那气息是独属于清儿的味道,是属于家的暖意和安心,足使他放下满心锁事,烦劳与忧心。
“少主。”赵婆子和宁俞从塌旁的椅子上站起身,迎了过来。赵婆子顺势扶住喝了有些多的童岄坐在塌上,顺便给他宽了外衣。
“我去打水给少主洗脸。”宁俞转身出去了。
童岄坐在塌上,握住清儿的手,静静看她脸色微红,睡的正熟,呼吸匀称,胸口一起一伏着。他恍然便忆起那年仲秋,清儿也是醉酒,面色亦是这般红,而他却并不敢握住她的手。他明明心内情愫疯长,却还要隐忍克制,那种爱极了却要装作如常的感觉苦得紧,如今想来,心下还会撕痛。幸而,幸而清儿如今已然成为他的妻子,他此刻是如此幸福,亦如此安心,不觉又握紧了清儿的手。
赵婆子看童岄这般模样,心下欣慰得紧,自童老夫人去世,童岄便孤身一人,如今他心上终有了人,亦是有了寄托,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少主,解解渴,早些歇了吧。”赵婆子倒了茶水递给童岄,“喝了许多酒,少主也早些歇了吧。”
“好”。童岄一只手还握着清儿的手,伸出另外一只手接过赵婆子递过来的茶碗,一仰头喝个干净。
宁俞端了水进来,洗了手巾递给童岄:“少主擦擦脸。”便要蹲下身与童岄脱鞋子,被童岄立时回绝。
“这里无需侍候了,都回去歇着吧。”
“是,少主。”宁俞起身接过手巾,与赵婆子出去,转身将门带上。
自童岄在鹿璃山三载,事事都是自己做,且他与清儿成亲后,这些事清儿也不曾假手于人,如今他倒不习惯被人侍候。
屋子里刹时没了人,只剩他和熟睡的清儿,童岄更觉舒坦。自己脱了鞋子,烫了脚,便急不可耐上了塌,紧紧搂着清儿,感受着她匀称的呼吸,闻着她身上的味道,一股暖意袭遍全身。
想她如今身边若没了清儿,他倒睡不着,纵使睡着了亦睡得不甚安心。如此当真不好,他本为军旅之人,出征打仗本是常事,几日几夜睡在野地里也是有的,怎得清儿不在,他还睡不得觉了?哎,如今如此婆婆妈妈可如何是好!童岄不禁自嘲,幸而他懂得事情重要与否,出征打仗是出征打仗,如今即在自己家里,必是要搂着清儿才睡得着。
童岄想罢,又将清儿往怀里搂了搂,旋即一个深深的吻,落在她唇上。
次日清晨,清儿隐约听得外面有人干活的声响,虽然声音已然很轻,但清儿生性敏锐,倒也听得清楚。她便极力睁开眼睛,但觉被童玥搂的太紧,竟浑身酸痛,头一抬一阵眩晕,便又倒在塌上。
她这才想起,昨晚,自己竟是醉酒了!
“怎么了?”童岄恍然被惊醒,瞧见清儿扶着额头,脸色白得紧。
“无妨,头有些晕,这济城的粮酒,却比鹿璃山的果酒醉人。”清儿说罢,又试着起了起,头竟一阵撕裂的痛,“头痛得紧。”
童岄伸手为清儿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心疼道:“这酒,日后可碰不得了。”
“昨晚,我若不喝,怕是日后少不得被猜疑,还不若醉它一回,将悠悠之口堵上,免得日后麻烦。”清儿嘶哑着嗓子,有气无力道。她彼时并不能动,稍稍一动,便头痛欲裂。
她在鹿璃山也醉过几回,倒没有如此过,看来这酒却烈得紧,日后是真碰不得了。
“是为夫未护好你,竟让你如此受委屈。”童岄趴在清儿身上,看她这般难受模样,心疼得紧。
“莫要如此说,我没有受委屈。”清儿又觉一阵眩晕,便立时闭了嘴。
“我去请耿先生过来。”童岄立时起身穿衣。清儿本不想因这些小事惊动耿先生,奈何她一动,便觉阵天旋地转,只得又倒回塌上,闭了眼,便也随童岄去了。
童岄打开房门,便见童九和宁俞已在门口侯着了。